第二天一早，我们准备从卡梅尔出发，前往旧金山（San Francisco）。在上车前却发现汽车的其中一只轮胎瘪了。想来一定是昨天在高速公路上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只是可能异物很小，没有马上爆胎。若真是这样，那我们实在算得上幸运。要是在高速路上爆胎，那后果将要麻烦的多。当然，也有可能是昨晚停在那里，被人刺破了轮胎，但是这样的可能性极小。事情既然发生了，最重要的是马上换上好的轮胎。

同伴从车上取下备胎，找来了帮忙的人，把备胎换上，我们又上路了。接下去是去汽车修理店把破了的轮胎补上。走出卡梅尔小镇没多远，我们就遇到了一家不错的汽车修理店。我坐在门口耐心地等待。大约半个多小时，汽车上的备胎被换下，补好了的轮胎再度被安装上。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在现实生活中的“备胎”一说。意喻在正式的女朋友或男朋友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后备的人选。看起来有备无患的人生，真的会万无一失吗？其实一般情况下，爆胎的几率并不高。身为备胎的命运，其实是很残酷的。通常情况下，它被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而一旦被拿出来使用，近乎于昙花一现。没有人会把备胎当做正常的轮胎来永久使用。以备胎来形容情感生活中的某些人，不知是对人的不尊重，还是对备胎的不公平。因为在车子的世界里，备胎是雪中送炭。而在人的世界里，备胎是什么呢？是戏弄人生吗？

我坐在车上，一边向着旧金山行进，一边像一个哲学家那样的思考着。每一个人都独一无二，无可替代。如同每一个城市，有属于各自不同的样子与风貌。卡梅尔就是卡梅尔，旧金山就是旧金山。作为个体的人，若是寻求生命的意义与价值，那就是既不替代他人，也不被他人替代。戏弄感情的人，就如同开着备胎在高速公路上超速行驶。

有时，我也思考自己的人生，是命运怎样的牵引，将我一次又一次从大洋彼岸带到这个国度。但是无论怎样，我不会背离自己的祖国。几个小时后，远远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海市蜃楼般的城市。当然，我知道那是旧金山。可是，它在我的人生里，何尝不是一个幻梦呢？

这个梦，是美梦，也是噩梦。美的是，这个城市所有的美好，我几乎一一亲见。而噩梦是，在每一个我想驻足停留下来的地方，都被一个有性格的华侨同胞迅速地带离。于是，我在旧金山的旅行，变成了一场意识流似的走马观花。

有些人天生就具有饱满的激情，对于在异国他乡遇见自己的同胞，总是会给予无比的关切。我们在旧金山遇到的这位华裔同胞，有一身的故事。而他所有的故事，都来自于他对生命不可遏制的狂热的激情。如同他给我们讲起他自己的故事。几十年前，为了出国，五次偷渡，几次差点淹死在大海中。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被遣返，直到最后一次他终于踏上自己梦想中的国度。

不知为什么，听着他的故事，如同听着壮士的挽歌。他终于踏上了他梦想的国土，但是他真的实现他人生的梦想了吗？他期望将中国的高铁引进给美国政府，他潜意识希望自己的人生像高铁那样，可以快速地抵达目的地，但是梦想与现实总有距离。那些几十年前觉得自己祖国落后并漂洋过海的游子们，几十年后再回到自己的祖国，总是忍不住一番慨叹。很有些如梦如幻的感觉。这真的还是几十年前那个自己一心想要逃离的故土吗？

如同这位同胞，在美国浴血奋战了几十年，但是他的现状不比任何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更成功。美国梦，并没有带给他华美的人生。他又将希望寄托在了他的儿子身上。他的儿子在西点军校读书，已经是一位军官，英俊挺拔，他希望儿子有机会去竞选未来的美国总统。

这位朋友的身上有着最早那些到旧金山淘金的老华侨的影子，然而又不完全同于那些人。他是有思想的人，他不出卖苦力，他希望用自己独特的智慧和超人的毅力去完成一个巨大的梦想。看着他年过花甲却依然满怀对生命的信心，这种从骨子里发出的倔强，让这个在很多人眼里显得有些没落的人，竟然有了一种英雄的气概。他带我们去看金门大桥、天使岛、恶魔岛、渔人码头……每到一处，他都能侃侃而谈，如同一部活字典。

我的旅行大多是比较单纯的。然而当我遇见他，我竟然怀有一种复杂的心绪。我感恩他对我们毫无保留地付出，心疼他马不停蹄地奔跑，然而他过度的热情与喋喋不休，又令我觉得某种不可言说的悲凉。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我的心灵之眼看到了他背后隐藏的无奈，令我联想到很多在美国苦苦讨生活的同胞。

在接下去五天的时间中，他几乎成为我们的全程向导。且节奏之快，安排行程之紧，会让世界上任何一家旅行社都自叹不如。这并非是我想要的行程，但是我选择了接受。我不忍拒绝，不想伤他的自尊。毕竟，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我们共同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五天。

记得第一天我们刚落住饭店，还来不及稍事休息，他就来到我们住地的楼下，让我们赶紧下楼，他要带我们去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

我们自然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只能匆匆下楼，上了他的车。一上车，他就直接把车开到了金门大桥的观望台。这时，天阴沉沉的，整个金门大桥都被包裹在一片浓雾之中，海风扑面而来，把我吹得浑身直打哆嗦。我没有预料到气温骤降，然而我又不能打断他热情洋溢的介绍。虽然早已冻得瑟瑟发抖，但也只能等着他洋洋洒洒地把金门大桥的宏伟历史介绍完毕。他指着远处告诉我们，那里就是金门大桥，然而连他自己也看不清桥的影子。于是他只好解释，来的不是时候，雾太重了。我却凭空吹了一身冷风。人家一片好心，我自然怨不得半点。

他的讲话由于语速太快和逻辑混淆，并不能深入人心，就像一阵风，从我的耳畔吹过。这真是考验人修行的时候，一味忍耐，委屈了自己不说，很可能吹出病来。生硬地拒绝，也许惹得别人不高兴。总要找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我只能说：“我们一路未吃东西，实在有些饿了，请您挑个认为最好吃的地方，让我来请，表示感谢。”

他这才很开心地停止介绍，我也得以平安返回车内。可是车开到市内，他突然想起来要去看看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在医院住院，已经住了几个月了。他要去给母亲送饭。这绝对是应该支持的。我们提出也一起去看看伯母，顺便买些东西去。可他坚决的拒绝了。说是他母亲除了吃一些流质，什么也不能吃。让我们在车里等他就是。他先回家拿粥，我们在车上等了他半个小时。然后他下来开上车，又把我们带到医院的楼下，让我们在医院楼下等他。这一等，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等他下来，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最后他将我们带到唐人街，一家他很喜欢的中餐厅。中餐厅的环境一般，餐厅也不是很大，但是菜做得很地道。而这种地道，其实也是经过了改良的，不但适合中国人的口味，也适合大多数美国人的口味。期间，我们一直在听他的故事。他的故事很传奇。能写一部长篇小说。通常情况下，华人的餐厅都会比较嘈杂，但是因为我们到的比较晚，甚至餐厅都准备打烊时才进去，整个餐厅只有我们三个人。

这极大程度上满足了这位同仁讲故事的欲望。听着听着，我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样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凡是到国外去发展的华人，都有一部厚厚的传奇。如同一部部英雄的史诗。然而大多数满怀壮志的英雄最后都成了生活中最平凡的小人物。甚至逼迫得为了一日三顿而奔波忙碌。就像国内很多到北京打拼期望出人头地的北漂一族那样，最后终于淹没在生活的大潮之中，隐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可是没有所谓对和错，那就是人生。我突然想到一首诗：

让花成花

让树成树

让每个人都成为最好的自己

把自己还给自己

把别人还给别人

把孩子还给孩子

让孩子长成本来该长成的样子

哪怕是我们借用爱的名义

去改变我们身边的人

那都是被妄念所控

……

没有谁是谁的救世主

控制别人

就是控制自己

解放别人

就是解放自己

所谓自由

就是让别人自由

让花成花

让树成树

让每个人都成为最好的自己

       这段话大家都在流传，然而有几人能做到呢？其实最简单的事情，就是让每个人以自己的方式活着。可是热情如大多数人，总是希望把自己最好的给别人，不知道却反而成为对他人的伤害。只不过是或多，或少。如同这位仁兄，想把他认为最好的都介绍给朋友，却不是以朋友喜欢的方式，而是以他自己习以为常的方式。

 第一天在金门大桥冻得还没暖和过来，第二天傍晚，我又毫无准备地被推进一个体育馆，看一场据说一票难求的橄榄球比赛。事先这位仁兄并没有告诉我们晚上要去看球，而是他临时的一个决定。我想要拒绝，但是说了几次，他都说已经安排好了票，不看实在可惜。若是我再坚持下去，该是我无理了。体育馆离渔人码头不远，靠着一个港湾，港湾那里泊满了各种游轮，倒也是一道风景。只是露天的场地，全金属的观众椅，若是在夏日傍晚的习习凉风中，不亏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可旧金山的气候很是奇怪，白天二十几度的天气，到了晚上可以低至十度。我坐在露天的铁椅子上，在全场热血沸腾的加油声、鼓掌声中，自己给自己打气。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冷去，如同被放进一个冰柜。一个清醒的灵魂，看到自己的身体被一个好心人放进冰柜，却喊不出来。

第三天一早，我对同伴说，今天我们别再和你的那位仁兄一起走了。我们自己走吧。可是话才刚说完，那位仁兄的电话就来了，说是已经到了酒店的楼下。我想抗议，却无法阻止。我觉得旅行正在变成对我的酷刑。那天，他几乎以快速运转中的陀螺的速度，带我们看遍每一个他认为我们需要看到的地方。唐人街、市政中心、罗马艺术馆、阿拉莫广场、中国海岸……他恨不得在一天中带我们走遍所有的地方。

第四天，我和同伴终于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申请获准一天的假，我们说要去硅谷看望一位朋友。这是真的。因为打算在硅谷住一个晚上，这位仁兄就没有跟去。

旧金山不但是硅谷的天堂，也是一座文化之都。共拥有十八所高等院校。我们自己驾车先去了伯克利大学，然而又去了斯坦福大学。从斯坦福大学出来后，我们才去了硅谷的朋友家。

朋友在那里买了一栋别墅，有一个很大的花园，有一对儿女。他把他的父母也接到硅谷住。但是老人家并不习惯美国的生活，总是嚷嚷着要回去。老爷子一辈子研究中医，但是作为科技工作者的儿子却并不提倡老爷子在硅谷给人把脉看病，并且也没有行医执照。这让老爷子很苦恼。好不容易去了两个中国人到他们家，老爷子很开心。给我把了脉，很准。还给我开了个方子。没等我离开他们家去抓药，我竟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然好了大半。看来这位老爷子有功夫。据说好的中医，只要跟他坐一会都能起到疗愈的作用。我的身体就是那几天在旧金山累的，每天赶路，又吹了冷风。按着老爷子的说法，这样的旅行其实最累人，也最伤人。所以那位仁兄的好意，在无意中竟变成了伤害。

躺在硅谷朋友的家里，我又想起了在国内曾经想过的一个问题，也是我十年前就开始常常想到的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每天都要回同一个家？

在中国，你不回自己的家，回到别人的家是不正常的，也是不能被接受的。但是在国外，在旅行中，让这个想法有了成为现实的可能。我希望自己能够去体验一种生活，那就是每天能进入不同的人家，体验不同的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醒来。你去之前，他们收拾得好好的，像一个家。你离开时，你收拾得好好的，依然保持他们家的整洁。这或许是未来高度文明的人类应该有的一种生活方式。我们再也不用一辈子在同一个地方，为了一日三顿而整日奔波，一生只能面对同一种生活，同一个环境，同一副面孔。那该是多么无望的生活啊！我决意去尝试我梦想中的生活。我的理想主义情节，乌托邦式的幻想，终于在那一刻发作了。并且无药可救，只能执行。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朋友，朋友就给我们介绍了一个叫做Airbnb的网站，Airbnb是AirBed and Breakfast的缩写，这是一家联系旅行者与家有空房出租者的服务型网站。总部就设在旧金山。朋友说Airbnb可以实现我的这个愿望。我很开心。看来还真有人有像我一样的想法。这实在是太棒了。只不过我设想中的每天住到不同的地方，是免费的。是人类发展到高度文明的一个产物。而这个网站是需要收费的，是一个商业的行为。这一点与我的想法有很大的出入。这不成了变相的旅馆业吗？只不过是以家的名义。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去体验。即使只是一次。

我对同伴说：“上Airbnb订一个房间吧，明天回旧金山我们就不住酒店了，住人家。若是好，我们接下去就一家一家地住，那将是多么有意义的一次旅行啊！”

同伴被我说动了心，于是就上网去查。随后告诉我说，一个晚上两百多美金的可以，另外的似乎稍差。我说：“那就先订一个晚上试试看吧，试了才知道好坏。”

同伴就从Airbnb选了一个他认为理想的住所。从网站的图片显示，这是一个不错的独栋小楼。

次日，我们满怀期待的根据导航一路行进，渐渐却发现自己进入到了一个特别的街道，整个街道的两边都插着五彩旗。没想到，我们一不小心住进了一个同性恋社区。

在去旧金山之前，已经听闻这座多元的城市给了每一个追求自由的人以最大程度的自由。所谓“垮掉的一代”、“嬉皮士革命”、“同性恋示威”……任何你认为的不可能，都能在旧金山这个包容的大都市里，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同伴问我：“要不要换个地方？”我摇摇头：“我们不就是来体验生活的吗？既然上天把我们安排在了这里，那就体验一下吧。”他点点头。车子正好要上坡，他加大了油门。

爬过了一个坡又一个坡，终于抵达了我们预定的那个房子，几乎就在山顶上，可以看到半个旧金山。车子停下，拨通房东的电话，随后从一栋房子里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男子。当他出现时，看着他那双敏感而阴郁的眼睛，我已经肯定他就是Gay。他把我们带进房子，示意我们换上拖鞋，然后带领我们上楼。我们的房间在三楼。与酒店标准化的房间完全不一样的格调，我们入住的房间应该是这家人的客房，蓝色的调子，连被褥也是大海的颜色。加上深棕色的家具，使得整个房间在静谧的同时又显得沉重而压抑。他不怎么说话，把钥匙交到我们手里，就转身下楼了。我本来兴奋的情绪，似乎一下被卡主了。又怕吵着他，甚至不敢像平常那样随心所欲地说话。

这时，天色已晚。我想，索性睡吧。于是拿了换洗的衣服到浴室洗澡。打开浴室的门，彻底将我震惊了。整个浴室的地板都是由如同翡翠般的玉石铺成的，盥洗和冲澡的水龙头大概由纯金打造，在幽暗的灯光下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光泽。可是这个澡我洗得并不欢快。我甚至觉得有一只诡异的眼睛，在某个角落看着我。

于是三下五除二快速地洗完澡，套上睡衣就躲进了房间。原先想象的，如同出入自己的家那样，在客厅里泡上一杯茶，懒散地窝在沙发上看个电视简直成了妄想。我并不是没有与人共处的能力，可最怕遇到一个自我封闭的人。他的门根本就不向你敞开。将你的房门钥匙交给你，然后把他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第二天一早，洗完脸，我拿起摆放在洗手间的吹风机刚准备吹一下头发，结果吹风机的风口就掉到了地上。换了别人，可能就摆放在那里不管了，甚至还要骂上一句。但是我想我得告诉一下那位房东，他的吹风机坏了。于是我走到他在二楼的客厅，我顺便也想喝点水。结果所遇到的一切是我始料不及的。首先他申明他们这里不提供饮料。其次，他认为那个吹风机是我弄坏的，所以需要赔偿。

如果他不说赔偿，也许我不会仔细地去看那个吹风机的接口。但是因为他说要赔偿，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吹风机其实早就坏了。这令我联想到他是故意的。一个老的不能再老的吹风机，他却要我原价赔偿。我没有争。因为我觉得跟他争几十美金毫无意义。只是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好贫穷，好可怜。即使翡翠铺地、黄金满屋又如何呢？他终归是贫穷的。

有人说，旧金山是一个度假的天堂。在这片土地上，任何标新立异的举动都不会招来旁人的侧目，每个人似乎都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气，成为特立独行的楷模。然而我以为，这也仅仅是冒险者的天堂，而非是度假的天堂。行走在那里，我并不觉得心情完全的松弛。而我认定一个地方是否是度假天堂，那就是你抵达这个地方后，是否会让你的整个身心都彻底的放松下来，甚至到达空的状态。而旧金山并不让人平和，无论是它的地形地貌，还是生活在其中的形形色色的人。我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充满欲望的都市。

美国作家威廉·萨洛扬曾这样赞美旧金山：“如果你还活着，旧金山不会使你厌倦；如果你已经死了，旧金山会让你起死回生。”然而威廉·萨洛扬本人终究也没能在旧金山死而复生。他终于还是死去了。也许他还会再来。但是那时的他，谁又认得是他呢？他也依然要从牙牙学语开始，不知在他再度学会说话之后，还会说这句话吗？当然，我明白他这里所说的死，大多是指行尸走肉。他的复活，应该是让那些空有躯壳的人重新变得鲜活。可是，它有时也让人堕落。所有想要在这里飞升和堕落的人，都有了可能。

在旧金山短短的五天中，我势必不能有抵达飞升的修行。我只能借助登高，从山上的科伊特塔俯瞰整个旧金山。

在去科伊特塔之前，我先去了九曲花街。这是一个凡是到旧金山就必然要去的地方。花街是旧金山的一大特色。从浪巴街到利文街这一段是一个大下坡。当初，市政当局为了防止交通事故，想出一个修筑花坛的办法，让大家车行至此减速盘旋而下，时速不得超过5英里。人都不愿意被强行禁令，但是人都有爱美之心，街道两旁花团锦簇的景象，很快让这里游人如织，让人驻足停留。那些开车的也巴不得开得更慢一些，到了后来，甚至要后面的车催促了，前面的才愿意缓慢下坡。这种景象也因此成就了这段街道，拥有了“世界上最美街道”的美称。行走在九曲花街，我突然想起了一位同学。那年他要去美国，去大使馆办理签证时，签证处的办事员问他去美国干什么？他一开始说要去考察。办事员又问他要去考察什么？因为他想开发一个玫瑰小镇，于是他急中生智，说要去考察美国的九曲花街。谁知他一说完这话，办事员就给了他一个拒签。后来他跟同学们说起这事，全体都笑他。因为谁会相信，一个中国人去美国只是为了去考察一段还不足三百米长的街道。可我觉得我这个同学是足够可爱的。他去签证前，没有做任何准备，只是在前些天听大家说起美国有这么个地方，他便记在了心上。若是旧金山的市长知道了，应该给他一个九曲花街的荣誉市民才是。并且为了怕单身去美国不好签证，为此他还特意与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却一直没有办理婚姻登记的另一半去办理了结婚登记。然而最令人惋惜的是，并不是他去美国被拒签，而是在之后不久，原本生活得好端端的两个人却突然觉得生活不下去了，竟然离了婚。我行走在九曲花街，想起这个同学，唏嘘不已。为生活的不可捉摸。他不知这九曲花街的真实初衷，原是为了防止车辆的急速下坡。生活中所有的急剧直下，必然会造成某种伤害。花街给人的提醒大概是要告诉我们，悠着点，慢慢来，你会看到最美的风景。

从九曲花街出来，科伊特塔是我们在旧金山的最后一站。这也是我必定会去的一个地方。我喜欢每到一个城市，都站在最高处俯视一个城市。我甚至跟国内一位从事智慧城市设计的博士探讨，设计一个城市，你应该站在整个城市的上空，就像上帝从天空俯视这个大地。城市的设计应该像摆一个积木，清楚地知道什么东西要摆在什么位置。我常说，一个城市就是一个完整的作品，而不是每一个建筑都各自为阵，最后变得臃肿、拥堵、混乱、愚蠢。

我站在塔顶，俯视着整个旧金山，似乎浑然天成，沿着海岸线建成的码头如同八爪鱼的触角，将整个城市牢牢地固定太平洋上，并成为与外界流通物质、引进能量的管道。蜿蜒曲折的高速公路连绵伸向高耸入云的商业区。充满浪漫气质的维多利亚式建筑群与鳞次栉比的折射着现代气息的摩天大楼结合得天衣无缝。在这里，各种你所期望的大城市中应该具备的一切几乎应有尽有，最终都共同浑然融入于这个包容大度的城市之中，如同我将整个城市一收眼底……

思源于2015年5月

（备注：我写在美国的游记，只是旅途的记录与思考，我始终热爱自己的祖国，所以无论那里多美，我只是观赏，却不能让我留下）

沈思源

中国当代作家，艺术评论家，纪录片出品人，东西方艺术家协会副主席，源点思想库创始人。

她擅长透过文字洞悉人性，通过写作直抵生命本质。著有《天国归来》《漂魂》《水里的圣经》等多部长篇小说；《返思录》、《安之书》、《孤独之美》、《天才女人》等多部哲思类文集；以及书信体文集《我的爱》《太阳之子》《二囡家书》《毛郠夫人》；寓言集《梦醒记》；传记类《走着走着就遇见了》《灵之医者》等多部文学作品。她的文字朴实无华，在淡定和从容中娓娓道来，却有一种触动人心的力量。她一直坚守文以载道，将自己的思考和写作专注于探求宇宙的实相、人生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