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知知、图/张厚渊、谭显爱

山河走雪，浮生未歇。风从巫峡口吹过来，巴东的冬天姗姗而来。

巴东位于湖北省西南部、秦岭之南、长江三峡西陵峡和巫峡之间，北纬30°秘境深处。境内武陵山、巫山、大巴山“三山”盘踞，长江、清江“两江”交纵，素有“川鄂咽喉、楚西门户”之称。在新石器时代巴东已有人类繁衍生息，隋开皇十八年（598年）置巴东县，因在古巴东郡之东而得名。这片沃土，不仅生长南方小土豆，也生长文化。4000年前，我们的祖先廪君带领着巴人从武落钟离山走出，沿着清江，一路向东，创造了今日辉煌灿烂的巴文化。

巴东的冬天以茶店为分水岭，茶店以上且行且寒，茶店以下却是越走越热乎。茶店以上属高山，也叫后乡。

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祖辈们甚至一辈子没走出大山，与高山楼宇，飞禽走兽为伴。吃不完的食物也运不出山，就研制了腊肉、香肠、火腿、泡菜、辣椒酱等各种腌菜。时光煮雨，转瞬至冬。深山白雪皑皑，雪堵窗栏。晶莹剔透的凌钩子像炫亮的水晶溶洞小柱子，一排排挂在房檐上。河水一改夏季的火辣，袅袅娜娜，美目俏笑，穿着少女的诗词裙衫，一路走花香，拂明月，灯火阑珊，最后居然恬静地睡了。一夜醒来，山坡白了，田野白了，树林也白了。

一夜醒来，山坡白了，田野白了，树林也白了。巴东冬天的盛世在绿葱坡。滑雪场空前火爆，冰雪之夜文艺演出、篝火晚会、趣味冰雪运动会等多姿多彩的冰雪体验项目层出不穷。一个镇的民宿供不应求，周边的农家乐每日高朋满座。烤火炉是巴东冬天的灵魂。火炉连着烟囱，炊烟顺着墙通过屋顶排出去，房间暖和又干净。火炉带着转盘，配带大小不同的火盖，炒菜煲汤根据火候更换不同的火盖。旁边还有一个专门烤食物的小盒子，一家人围炉而坐，家长理短的闲聊中，小盒子的洋芋红薯已烤得焦黄。烤火房角落处挖个窖，红苕洋芋放进去，上面是火坑，热乎乎的不容易烂掉。每个归乡的游子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在柴火炉上烧一火洋芋、红苕，蘸上家家户户标配的稀辣椒，夹一块泡辣椒酸白菜放在洋芋上，吃下去滚热滚热的。那是出走半生依旧眷念的老家味道。火钩在火炉底部轻轻掏一掏，碳灰麻溜地滚了出来，火苗顺着烟囱明晃晃地烧起来。无论多冷的冬天，关上门穿件毛衣都会出汗。

立冬后乡下开始杀年猪，吃杀猪饭也是巴东冬天的盛世。土家族喜欢吃泡汤，就是在柴火上煮一锅麻辣汤，把从猪身上削下来的瘦肉、腰花、猪肝、猪心、血花切成片，用料酒浸泡后加淀粉，再拍几瓣生姜大蒜，滴几滴生抽耗油，最后一勺鸡精提鲜。待锅里沸腾，把搅拌好的肉类下到锅里，煮开后就可以开吃。边吃边下高山的小土豆，打过霜的大白菜，一个个吃的浑身来汗。接下来几天就是腌腊肉炕腊肉，一到农村，家家户户挂着撞头的腊肉、红辣椒、墙边堆起成堆的柴火。立冬后，赶在下雪前，把田里的青菜用口袋系上或者挖坑埋起来，过年时吃起来嫩生生的。上高山开车要挂链条，轮子在冰上打着寒颤。第一次来巴东的客人大多会被惊艳到。老司机都清楚不能带急刹，全靠脚下硬功夫方能开个平平安安。从高山下来，过了茶店，巴东县城的冬天又是另一番风景。“城在山上，水在城中，山中有水，水中有山”。

县城叫信陵镇。县城的冬天是不下雪的，有的只是呼啸而来的寒风。雪花稀稀拉拉地在大面山上歇歇脚，打个喷嚏转身就溜走了。一年四季，城里盼雪比盼过年还难，偶尔稀客般地飘几朵，哪里舍得多呆几个时辰。雪花穿着白色的衣裙，肤如凝脂，步步莲花，左飘飘，右飘飘，始终在上空徘徊，终不肯回到信陵大地的怀抱中去。县城靠着江边，早晚还是要穿厚一点的衣服才能御寒。过了十点，太阳直刷刷地铺展开来。茶余饭后，一群人搬来小板凳，晒晒太阳、嗑嗑瓜子、吃顺手去路边摘几个巫峡口碰柑，再暖洋洋坐在椅子上晒晒。闲不住的男人们，三五结伴，去江边钓鱼。鱼儿也怕冷，早谋个好去处躲起来了，偶尔钓一条上来，都是个小不点儿。晒到正午，外面的羽绒服要脱下来，穿件毛衣或者厚衬衫就够了。过了四点多钟，太阳渐渐落山，江风跑出来撑场子，晒太阳的人儿进屋烤火去了。巴东县城没有暖气，取暖用火炉。江北一带温度高一点，用一般电取暖器就够暖和了。把取暖器放在一张方桌下面，再搭上一块方形围布，脚伸进桌腿下面去，掀开围布搭在膝盖上，巴心巴肺的暖气指往上冒，全身顿时热乎乎的。到了饭点桌上煮起火锅，一桌人喝酒围炉取暖，热汤汤的腊肉味老远闻着都香。也有少许不怕冷的冬泳爱好者，赤着身子在长江里裸泳。冬风拂面，江水泛起藏青色，波澜不惊，柔柔滑滑地抚摸着他们的每一寸肌肤。

长江穿城而过，是巴东儿女的母亲。培育了土家儿女不畏严寒，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气。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枯水季节，船只最容易搁浅，这也是过去的纤夫一年中最苦的日子，仅上身裹了个棉袄，赤裸着下身在水中拉船。在冰水中一泡就是大半天，他们像壁虎一般，一步一爬往前挪动，峡江沿途岩石上刻满了他们的伤口，记载了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三峡纤夫文化。因为他们的执着与坚守，欢快的峡江号子从巴东这个不知名的小县城唱到了首都北京。巴东县城最初只有老城一条街，叫扁担街。冬天车水马龙拥挤不堪。各种小商小贩涌上街头，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条街的人每天可见。吃饭时端个饭碗出去，从东家吃到西家，一条街就是一家人，越挤越近，越吃越亲。冬天是喜事旺季。一家有喜事整条街都来忙活。喜事是整条街的喜事，桌椅板凳整条街搬来，碗是整条街的碗，椅子是整条街的椅子，人是整条街的人。吃饭结束，三五下桌子抹干净又开始打牌、喝茶、磕花生瓜子。孩子们在巷子深处放着鞭炮，百步梯爬得浑身是汗，一股肝胆豪气往外冒。一条街从入冬开始轮流坐席，这样吃吃喝喝，一直吃到过年还不过瘾。如果说扁担街是老城人的魂，老码头就是全恩施人的脉搏。 当年全州只有唯一的209国道穿过巴东县城，恩施七个县出门必须经过巴东,七个县为此不得不在巴东专门设立物资转运站、办事处以方便物资的储备、转运，随后又衍生出州直驻巴东十几个二级单位，俗称“二级站”。

1973年，当时的省委书记张体学为了解决恩施州的交通运输瓶颈，特意组建了恩施地区航运公司来解决运输困难。六十年代的巴东水路运输相当落后，只有一个县航运公司，船舶多以木质为主，1969年才在万户沱打造了第一条木制机动船，命名为“巴东204”。七十年代前的巴东只有一个码头、一条1905年英国人全铆钉制造的老客运趸船，宜昌至巴东的客轮民邮号一天一班。最初是蒸汽船,下水稍快点儿，上水如遇扎雾到巴东要走两天，春运期间还得用当年的货轮登陆艇拖一只铁驳用以转运旅客。客人冬天到巴东后要在旅社住一晚，清早天没亮就去排队买船票，有的担心买不到票直接在港务局售票处席地而坐，等到天亮买票。那时客船载客量太大，在巫山上游几乎满载，到巴东后要想买到四等舱以上的船票很难，真正一票难求，卖船票的比县长还牛，求他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到武汉若不扎雾需两天一夜，散席十块钱，凭票抵押可领一张草席、枕头和一床薄被单，到目的地后再交回换船票下船。冬天轮船晚点是常态，而且晚点无具体时间，直到雾散了才能走，赶船的客人在候船室等半夜，船不来不敢走远。晚上候船室的宽木板凳上横七竖八地睡着等船的人，没坐的地方就靠着行李箱睡觉。大部分客人连散舱都挤不上。晚上的散舱到处是裹着被子坐着睡着的人。走路时不注意会踩到人。客人回去，到巴东后客车票也是一票难求。当年巴东至恩施每天只有一班客车，轮船到巴东港时一般在中午左右，他们到巴东后需要在巴东住一晚上，半夜冷飕飕地去排队买车票，帽子把头罩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有的在车站售票厅就地打铺等待售票，有熟人的还可以帮忙提前站队买好车船票，春运时期若遇大雪封山，有时要在巴东等几天，甚至在巴东过完年了才能回家。巴东的冬天因为这些客人的到来显得更加热闹了。巴东当年只有四家公家旅社，买车票的住车站街的人民旅社，买船票住葵花街的工农兵旅社，中间的山城旅社和红旗旅社多为外地驻巴东的采购人员长期居住。没有私人旅社，春运期间人满为患。冬天的老码头天天是盛世，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老城老码头在七十年代中期才逐步完善，先后增加了县航运公司陈家码头、路家码头、州航运公司和长江水运的范家码头、黄果树县航运公司轮渡码头、城隍庙的三峡水运公司码头、二道桥的汽渡码头。船在冬天凌晨四点左右到巴东港。旅客一咕噜爬起来忙着拖行李下船忙着找人下货。货从趸船上请背脚的背到岸上，再请车拖走。那时县城只有麻木车，货到店后一口气才能松懈下来。第一次移民搬迁，上船的码头改到石油油库的王家滩码头。赶船的从三道桥走下去，路上没有路灯，黑灯瞎火，打着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巴东迁城后，长江大桥贯穿江南江北。巴东的变化翻天地覆。巫峡口、无源洞、神龙溪、巴人河景区、绿葱坡滑雪场各大旅游景区热闹非凡，争先恐后地为巴东的冬天锦上添花。大人们忙着办过年货，小孩子围着火炉吃火锅、玩游戏，老人刷抖音，收红包、发红包。从腊八节到过小年，《千年巴东一夜回》实景剧每晚上演，该剧融入巴东寇准文化、非遗文化、民俗文化、清廉文化等，游客在欢笑与感动中，读懂了巴东千年古镇文化和独领风骚的峡江风情。

一个热气腾腾的冬天在欢歌笑语中度过。元宵节后，春风敲门进城，巴东又拧出一片新绿。

作者简介：谭新芝，笔名知知，巴东县作协秘书长，土家族。湖北省作协会员，《今古传奇》签约作家，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经营高端私厨会所、自媒体运营。诗歌、散文散见在《长江丛刊》《芳草》《今古传奇》《黄淮文学》《武汉文学》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