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

黄土地上的清水河

作者:樊三毛

（三） 

       牛换换放慢了脚步，跟在驴车后面，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使劲往长伸了伸脖子，顽劲十足地哼了哼嗓子，像公鸡打鸣时那样的把头往长伸缩了一下，又唱了起来：“顺手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回家园……”

       牛英英本来就愁绪万千，正为自己败兴地回到山圪崂里闹情绪，牛换换嚎哇的声音让她更是心绪麻乱，拧肠绞心般地烦燥不安，她把草帽推开，朝着跟在毛驴车后的牛换换怒吼了起来：“二音忽哨，你这是死公鸡恙大气了，少嚎哇！”

        牛换换正唱得起劲，被牛英英突然的吼骂声吓的愣怔了：“咦！你这是咋啦？”

       “我就不想回村！”牛英英忿岔地说。

      “你不想回农村，是吧？想去哪？有你个好待的地方没？你看你，进城念了几年书，除没学会咯甚，倒是看不起农村啦！”牛换换一脸地认真，依旧是笑容满脸，数落她，“你连生你养你的山旮旯也不想回来喽，你看你穿戴的哪像个庄户人家的子女？比街里的人都洋气。咱大咱妈又不是没供济你念书？你不成材，没考上大学，不想回村里，还想去哪呀？”

       “想进城里上班，过市民生活！”牛英英没好气地终于说出了心里话，猛地坐起来。两眼圆睁，狠狠地瞪着牛换换。

       “呵呵，你这是旗杆上放炮了哇，响（想）了个高啊！你要文没文，要武没武，两眼墨黑，就想进城上班，过城里人生活，这不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肚皮朝天瞎思谋了哇？”牛换换耶谕她，“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你大和娘，四年不想回家乡！哼哼！”

       “少阴阳怪气啊！”牛英英气不打一处来，“一口吃了颗李子，谁不不知谁的底子，你拚命考大学为啥？还不是为了逃出农村？”

       “嘿嘿……”牛换换笑着说：“对对，对呀！我也想考的上大学，主观就是为个人，客观嘛，为社会，我没考上大学，没考上就没考上哇，这很正常呀，说明我也没那个念大学的命！只能面对现实，安心在村里慢慢地抛闹哇！我不嫌弃生我养我的地方。不像你，没考上大学，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圪蛋，就想着到城里生活，就不想想自己有个甚能耐！不是我刺激你，你没学下个甚本事，进了城你能干个甚？怕你连个扫厕所的营生也找不到嘞！”

       牛换换说了这些咯实在的话，就好像一根根针刺戳着牛英英的心！她的心更加泼烦乱燥了。

       本来，社会的现实就是这么明摆着，农村和城市之间的差距确实很大，在城里念书的这些年，她已经切身感到了这其中的不合理性，羡慕城里人穿的和住的都要比农村优越很多，生活有规律，穿的干干净净，很体面地去上班，每月还能拿得上保障吃喝穿戴的工资钱，不用吃苦，也不要灰头土脸地受累，进出显得光淌，个个活得高兴，活的自由自在，吃的细米细面。到了黑夜，不是上街蹓蹓跶跶，就是进戏园里看戏或是看电影。买东西，进商场，都显得那么逍遥……所有的一切，统统给了她不一样的感受，城里和农村的生活境况，咋就如此巨大？她，也是人，与城里人是同一个种类，同一个个体，同样有七情六欲，同样和他们生活在一个地球，却过着天壤之别的生活！一年四季，天天没有脱离和土地打交道，整天弯腰弓背，背着日头绕着日月转，汗蛋蛋流进屁股壕，也挣不上咯啥好东西吃。辛苦受上一年，到头来也抛挖不下多少钱，维持艰难的生活让人感到十分煎熬和累心。更不要说过精神和物质上档次的生活。读书这时期，虽说自己不和土地打交道了，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农村人，城里的人，那叫市民，市民就是市镇户口，只要是再有一份工作，就意外着打下了一辈子的好基础，一旦组成家庭，不管儿子，孙子，有没有个能耐，都会得到这个市镇户口的特别优待。和她一块念书享有市镇户的同学，即使有的没考上大学，参加不了工作，也根本不用去种地，受累，受煎熬，还有一个“待业”的美称，坐享其福，等上几年自然不会白等。而农村人就不一样了，不仅概念上有区别，现实中就是个农民，“市民”和“务民”，不单单是一种称谓，也是一种人类等级的划分，排行本身就是有问题的，而且差别大着哩。“务民”就是特定地域人的一种称谓，大众统称为农民或农村户口的人，农村人的子弟在社会发展中受到了制约，他们的发展前途命运与身份息息相关，他们要想改变这种生活中的命运束缚，不外乎就得好好去学习，去考上大学，去当兵，去部队发展，或者去学个木匠、铁匠、栽缝之类的能挣来票子养家的手艺……其次，就是彻底扑下身子，当个实实在在的农民，去务农。农家子弟在城里，不说能享受到社会适当的优待或照顾，就连今不保明的临时工也难寻找到哇，更不要说有啥法子摘掉戴在头上的永久性的“务民”帽，无论从哪一辈起，一旦降生在这个特定环境中，头戴这顶“务民”帽，就没有出人头地之日，就会代代相传，这简直要比遗传学还要遗传的厉害和可怕！这一切，不怨生她养她的父母怨谁？怨社会？怨自己？怨生活对自己的不公平？凡此种种，她永远理不出咯头绪来，不理也乱，理也还乱。

       其实，这就是社会的一个体制问题，已禁锢了几代人啦！她在城里念了这么多年书，虽涉世不深，仅仅是一个学生，却发现了不少城市和农村之间存在的这么多问题，这也难怪，她想的这么多，这么实在，这么复杂。

       人，一旦在自己意识中形成一种看法、一种观点，总是要固执己见，而一旦因此尝到苦头，才会猛然悟出一些哲理性的东西。

      牛英英正在固执已见的当口，又恰恰是情绪低落的时候，她面前的换换哥哥不是以说宽心话的引导口吻来关心她，而是用这种不软不硬的话嘲讽她。她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触动了她的心肺，一股无名状的情绪使她心中发毛，憋气又憋胸，积聚很常时间的坏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她忿忿然地从车斗子里坐起来，迅速地跳下车，扭住牛换换的右耳朵，撒泼起来，声嘶力竭吼起来：“嫁汉嫁汉，就是为穿衣吃饭。你有本事是吧？跟你敲打明白哇，不给我进城找工作，你就不要想着我和你结婚，在村里钻一辈子，我今天跟你实说了哇，我变心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