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说到晚上要见一位女中豪杰，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如此好酒量。但是说她的酒量之前，我想先说说我初见她时的印象。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我最喜欢的诗人、先知泰戈尔的诗集中，其中就有一本名为《新月集》的诗集，她就叫新月。当我看到她满月形的脸蛋，以及笑起来弯弯的如同新月一样的眼睛，不知为何，我没有想到豪杰，却想到了孩子。泰戈尔的《新月集》中的诗歌，也多是描写儿童的。尽管穿着迷彩军服的她从装束上透出一股飒爽英姿，但是我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其实藏着一个孩子。她的性格中有孩子的一面，她很多时候甚至也像个孩子那样的单纯与直接。我的直觉是没有错的，大多数时候，我凭直接做事，也凭直接认识一个人，而不是凭借别人的介绍与说辞。我喜欢自己去认知，如果自己不喜欢，别人再怎么说好，也没用；如果自己喜欢，别人再怎么丑化那个人，我也照样会与其交往。

新月从本质上而言，也是与我一样的人。我甚至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尽管我们的长相完全不同。然而我看到的是她灵魂的样子，她善良、仗义，甚至充满了佛性。后来她告诉我，她每年都会去五台山朝拜。三步一磕头，直到将五台山的五个顶全部拜完。我看着她身上的那身迷彩服，稍有疑惑：“你的身份这样做允许吗？”“休假时，我想去哪儿是我的自由。再说了，我戴上大口罩，再戴上帽子，谁也不认识我。我磕我的头，别人走别人的路，互不干涉。”我点点头，从她这句话中，我已经确定，但凡她认准想干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后来，她跟我讲起她的经历，她的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是一位将军。在她十六岁那年，她父亲安排她当了一名兵。可其实，那时的她，并不想当兵，她想有一天考北京的艺术院校，从事艺术这一行。无奈，小小年纪的她哪里是父亲的对手。在部队一个星期后，她实在受不了军训的辛苦，就悄悄回了家。结果被父亲一顿暴打，并对她呵斥道：“要么立刻回部队，要么按逃兵或者叛国罪处置！”

就是在父亲这样的威胁逼迫下，她不得已只好重新回到部队。这一待，就是十二年。直到二十八岁转业到地方，进入法院。从最初的行政做起，到书记员，到后来的审判长。按她的级别，她是可以到某个县里任县委书记的。但是她没有做这个选择。她说她早就想通了，做了县委书记又如何？去了，都是事情。别人来托各种事，你到底是办还是不办？不办，你得罪人；办了，很可能把自己办进去。所以不如做成自己。如今她被借调到一个特别的部门，虽然没什么官职，但至少自由度很大。

是的，没有什么比自由更可贵。如今的她是自由的，不仅是心灵的自由，行动上也十分的自由。喝酒，更是喝到随心所欲。53度的茅台喝了一壶又一壶。我以为喝到两壶就差不多了，因为据说中午她已经喝了一斤多白酒。可谁知喝完两壶，她说再来一壶。喝完了第三壶，这个时候已经超过了一斤，时间也到了晚上九十点钟，我以为该散席了。谁知她说，再添一点。老虎就给她添了小半壶。我问她：“你喝酒不觉得难受吗？”她摇摇头。我又问：“那你觉得很幸福？”她说：“是的，我觉得很幸福，如果难受我就不喝了。”我这才放了心。因为我发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仿佛心跳很快的样子。我以为是酒精的作用，但既然她觉得幸福，那或许是多巴胺的作用吧。她反反复复地向我说着：“我今天好开心，我太幸运了，我居然遇到你，遇到一位作家，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作家，而且是这么美的作家，是一个才子。啊，还这么有气质，我真是太荣幸了，我从没想过作家是这样的，这样的儒雅，有爱心，而且还那么爱干净。你看你穿着一身白，这说明你骨子里就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啊，我太幸运了，我竟然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啊，我也曾爱写文章，我也想写，可是我……”

类似的话，她反反复复地和我说了一遍又一遍。我觉得她似乎是醉了，可是她说她没醉。或许她真的没醉。只是身体在酒精的作用下，使她有些眼神迷离。然而每当我问她一些问题时，她分明又是清醒的。有一度，我觉得她仿佛又回到了法庭上，思维之清晰、逻辑之严密，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喝了许多酒的人。或许，真正的“女中豪杰”就是这样的吧。一个女人，即使多么厉害，要是不会喝酒，或许也称不了“豪杰”。

人生，最是难得的，大概就在醉与非醉之间，留得一半清醒，而一半则留给了放飞自我的自由。她曾努力过，如今，她说她就想做自己。或许努力的意义，就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可以尽情地做自己。她说她羡慕我可以成为一名自由的作家。她不知，许多人也在羡慕她，可以经历如此精彩的一生。

2024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