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志军

摄影：刘玉生

尼雅--瀚海荒漠中的梦幻小城

       当我跳出近2000年前的时空梦境，顿时陷入一片迷茫。尼雅啊，瀚海荒漠中的梦幻小城，丝路古道上罕见的东西方文明的交汇之处，你给后人留下多少千古之谜？你的居民们虽然早已消失，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的历史终结。你留下了虽不能开口，却能永恒的尼雅遗址和西域文化。即便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你的传人，你在地球上的痕迹也将无法磨灭。

      在城外侥幸逃生的罗马帝国历史上著名的散文作家普林尼，成为那场灾难的亲历者。他给后人留下了对灾难的文字记述。庞贝古城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全城集体死亡，霎时毁灭的人类灾难。庞贝消失了一千多年后，被后人发掘出来。很多房屋、建筑虽然被烧毁或坍塌，但古城的一切一应俱全，还保留着原有的状态。甚至还能够看到人们在与死神搏斗到最后的凝固状态(“人形模壳”)。很多“人形模壳”仍闪烁着的竭力保护儿童、老人和恋人的人性光辉。庞贝古城保留了下来，古老的部分罗马文明也因此而遗存了下来。

      在1800多年前的某个时间段里，远在东方的和田地区民丰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腹地，一个有着“户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十，胜兵五百人”的精绝古国，也被漫漫黄沙掩埋。它就是后来发现并发掘的精绝国都城尼雅遗址，被称为“东方庞贝”。

      它在东西向7公里宽，南北向25公里长的狭长地带，以尼雅佛塔为中心，民居、场院、寺院、城镇街区、古桥、冶炼遗址、陶窑、墓地、畜圈、果园、林荫路、水渠、涝坝等各种遗址约百处，散布于尼雅河古河床沿岸。这是新疆古文化遗址中规模最大且保存状况良好的大型遗址。

      与庞贝古城不同的是，尼雅古城的人们并没有面临突如其来的灾难；他们似乎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临时离开了家园；但从此就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家园，并消失于历史的烟尘中。考古学家做出上述判断的理由是：

    一是城里未发现任何散布的古人遗骸，死者均安葬于墓穴中。

    二是遗址周围没有出现尼雅河大规模改道的证据。如果改道，人们自然会离开原住地，随着河流而迁徙。尼雅河上游也未发现任何人类聚居点的遗迹。如果上游有人类，就会出现截留使用有限水资源的尖锐矛盾，下游的人们自然会离开原居住地，寻找新的沿河而居的地点，甚至为了争抢水资源而发生战争。

      三是住宅周围都有巨树环绕，果园中林木排列整齐，不少桑树为数十年之巨桑。遗址中尚有众多引水渠、储水涝坝、畦田和蓄水的池塘，一些民宅旁边还堆积着淤泥。据此判断，尼雅河并没有断流，当时的生存环境相对来说还是好的，至少还不至于覆灭王国。

    四是未遭受战乱。因为所有房屋均未见任何火烧或人为拆毁、破坏的痕迹。

      五是在尼雅遗址的一些房屋内，发现了很多简牍文书还未开封，它们堆放整齐，覆盖完好，主人离开得很匆忙，他们把文书档案放好、盖好，显然是离开以后还要回来进行处理；    英国的文物大盗斯坦因1901年首次进入尼雅遗址时，掠走了700余件出土的佉卢文、汉文简牍。他后来还说：“我们找到了一所隐藏的小档案库”，其中还有汉文木简和文书。有几枚印泥上用汉文刻印着“鄯善都尉”四个字，显然是古鄯善国的文书。因为东汉时期，精绝古国隶属于鄯善国（原楼兰国）管辖。如果是有组织地撤离、搬迁，不会连公文简牍都来不及处理，甚至重要的王国档案都来不及带走。还有一些重要的私人契约既未遮盖，也未用容器保护，就被匆匆地挖坑埋了起来，而且上面放置了一个硕大的泥块，带有明显的标识性。这些都说明他们是临时出走的，是在紧迫中不得不离去，是权宜之计。他们认为还要回来，抱有重返的念头。

     六是在一所房子的废墟中发现一只狗的遗骸。它的脖子上还栓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柱子上，显然是主人来不及或忘了解开绳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迫使主人匆匆离去，连爱犬都未能带走？或许他认为反正一会儿就能回来，但为何一去不返呢？

     在100多年的尼雅遗址考古工作中，更多的人们认为，沙漠周边居民群落的消亡总是伴随着河流的退缩、改道或其他自然环境的恶化。尼雅古城的人们也是如此，他们是整体迁徙而去的。这一判断是基于当时逐步恶化的生态环境和现代人所见到的被黄沙掩埋的现状。至于他们迁徙到哪里去了，融入到哪个王国、哪部分族群中去了，又没人能说清。

      因此，在没有文字记载的情况下，一些考古学家只认当时存留的证据，以及考古学、气象学、水文地质学综合研究的成果，并依据这些证据和成果做出接近合理的分析判断。他们认为，尼雅文明的消亡极可能不是由于自然条件的变异，而是由于社会或其他突变因素引发的结果。

      然而，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迫使他们临时逃亡？真令人无法想象。暴乱？骚乱？飓风？洪水？地震？异常天象？其他诡异的自然现象？

    被误解了的神秘预言

   尼雅遗址文物众多，保存状况良好，内涵丰富，价值极高。她集古中国、古希腊、古印度、古波斯四大文明于一体，是世界上罕见的原生态多元文化保存完好的文物群落。遗址中出土了大量汉晋代文物。诸如：佉卢文木简、汉文木简、木器、漆器、金银器、铜铁器、陶器；货币、印章、丝织品、捕鼠夹、红柳笔、六弦琴、各类谷物；来自中亚、西亚、罗马的玻璃器皿、珠宝，希腊风格的艺术品、印度的棉织物，以及其他生产、生活工具和物件；等等。历次出土的文书主要为佉卢文、汉文简牍的诏书、公文、私人契约、书信、梵文经书和诗抄等。

‘王侯合婚千秋万岁宜子孙’锦被（局部）

最著名的文物当属汉代的织锦。其种类之丰富，质地之精致，图案纹饰之精美，色彩之艳丽，均属罕见。这些色彩斑斓的汉代织锦，在复杂的枝蔓藤云中夹织着吉祥语和瑞禽兽纹。如“王侯合昏千秋万代宜子孙”锦被、“王侯合昏千秋万岁宜子孙”锦枕、“世毋极锦宜二亲传子孙”锦覆面、“延年益寿长葆子孙”织锦；还有“长乐大明光”、“安乐如意长寿无极”、“安乐绣文大宜子孙”以及“延年益寿大宜子孙”等织锦。

       这些织锦文物揭示了近两千年前弱小的精绝古国接纳中原灿烂文明的景象。其中最负盛名的则是“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锦护臂（戴在胳膊上的袖章），其内容疑似神秘的预言，被列为国家一级甲类保护文物，成为我国又一个镇国之宝，永远禁止在国外展出。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臂的出土，震惊了世界考古界。国内的考古专家们更是兴奋异常，欢呼雀跃，奔走相告。由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世界已进入发达的信息及网络时代，这个消息被广泛传播，并出现了惊人的舆情现象。国外一些不明情况的网民们发表了各种各样的感言，大多都惊呼：这是东方最古老最精准的预言，中国智慧令人惊诧！中华文明令人钦佩！

国内的网民更是群情昂奋，激动不已。煞有介事地认为：尼雅人早在将近两千年前就已经预言了中国的崛起！“五星”红旗必出东方，唯“五星”红旗照耀东方，方能利于中国之崛起。并称这种明确而精准的预言，远远超过了战国时期鬼谷子对天下大势的预判，远远超过唐朝李淳风、袁天罡的推背图和元末明初刘伯温烧饼歌中的任何预言，而且没有丝毫的含糊其辞；云云。

   实际上，“五星出东方”是我国古代占星术的一个概念，也是天文学所描述的一种天文奇观。即指：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从地球上看到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出现在天空同一方向的现象，称“五星连珠”，也称“五星聚合”

      在古代天文学者、道家掌门人、占星术大师以及一些政治家、历史学家看来，这种天文奇观的出现，往往预示着历史发展的关键时期或大变时期的来临，且有利于中国（指黄河中下游地区及中原），多寓意为时运俱佳，非常吉祥的征兆。“五星连珠”现象500年左右才遇到一次，是古代占星术预判政治、军事、经济、社会等方面成败、兴衰的重要依据。据天文学家推测，2040年左右东方将会再度出现五星连珠的天象。

    佉卢文属于古代西亚阿拉美文字系统，词源来自梵文，是一种古代文字。它在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3世纪盛行于以犍陀罗区域为中心的南亚次大陆，通用于印度西北部、巴基斯坦、阿富汗一带。当时犍陀罗语言是贵霜帝国佛教中心地区的流行语言，它与举世闻名的犍陀罗佛教艺术同步形成并发展，使犍陀罗地区成为古典佛教艺术的圣地。而佉卢文的使用，则为犍陀罗语言和艺术插上了翅膀。佉卢文在犍陀罗语中的应用日益广泛，它将犍陀罗语言文字与佛教艺术推向了辉煌的顶峰，并成为丝绸之路最早的国际通用语文，也成为贵霜帝国的官方文字。贵霜帝国刻写法敕碑铭，书写佛经，记录历史，官署行文等，都使用佉卢文。 

公元初期，大月氏创建的贵霜帝国与东汉、罗马、安息并列为四大帝国。而佉卢文字为几大古老文明的相互渗透与碰撞，以及犍陀罗艺术的形成发展提供了条件。佉卢文不知什么时候又成为塔里木盆地楼兰古国世代相袭的官方文字，甚至流传至于阗、龟兹等国。汉文和佉卢文同为尼雅官方使用的文字，官府设置的“译长”就是专门从事汉、佉文字翻译的。但楼兰、鄯善的书吏们更多地用佉卢文来记录西域各城邦风云多变的历史，一直延续到公元5世纪中叶鄯善末代国王。至公元三世纪时，佉卢文在南亚次大陆已逐渐消失。而丝绸之路上的西域各国仍在广泛流行使用，但几百年后突然失传。它的失传显然与楼兰、精绝等古国的突然消失有直接的因果关系。此后任何地区与国家再也没有人使用过它，而且它也未演变蜕化为其他的现行文字，完全成为死文字，无人通晓。

      毫无疑问，佉卢文是引人注目的世界文化奇观。破译这种幽灵般的古文字，是世界学者在东方学上的一个重大攻坚难题。自1901年斯坦因发现佉卢文书起，中外语言学家们就开始重视研究破译这种“甲骨文”般的古文字。北京大学的林海村先生是中国第一个掌握佉卢文的考古专家，他在外国学者研究的基础上，出版了很多解译研究成果，其中不但有拉丁文的转写，还把佉卢文直接译成了汉文。佉卢文被解译后，古代精绝王国的很多隐秘、神奇、不可思议的历史情况渐为人们所知晓，尼雅古城方显出千年古国迷人的风采和魅力。

     佉卢文简牍记载了尼雅古城丰富多彩的历史内容：

    ——精绝国王是最高权威，他直接领导着每一个行政区和村落，甚至直接接受每一个臣民的申诉。不论是司法案件，还是民事纠纷，国王都将对当地行政长官作出指示，并可全面否决任何动议。在陀阇迦、贝比耶、安归迦、马希利、伐色摩那五个鄯善王统治时期，精绝的凯度多州下设有阿瓦纳、毗陀、叶吠、阿迟耶摩等行政区，其下还有更基层的组织。但在王权和行政权威的背后，已暴露出国力衰微的征兆。税收难以完成指标，国家利益受到直接侵犯，国家法令屡受轻视。如：国王指责税吏摩跋耶经常侵吞税收，竟将4年的税收全部据为己有而不上交王廷；另一税吏伐伽佐同时将4峰骆驼非法占有。

   ——由于用水严重短缺，风沙日益严重，植被逐渐恶化，国王亲自参与管理树林、水和种籽。居民舍伽所种的树被百户长强行砍伐出售，舍伽一气之下越过州长，直接向国王告御状。国王受理此案，引述了王国法律：“活树严禁砍伐，违者罚马一匹，只砍了树枝杈，也要罚牛一头”，并下达一道敕谕，宣布百户长行为非法，必须立即制止。如果州长不能正确执法，便将有关人员押送王廷，由他亲自审理判决。据一些历史学家称，这是世界上最早的“森林法”。国王还亲自出面干涉水的分配，关于争水、浪费水资源的内容多次见诸文书内。“现在精绝正需要水”，可见当时水是精绝人的命脉。看来那时的生态已出现严重问题。

    ——处理逃亡事件是佉卢文中记载较多的内容。逃亡者有各种各样的类型。但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逃亡都对人口稀少的精绝国构成威胁。因此，制止逃亡成为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大事。精绝国有一个名叫沙伽牟韦的青年，他年轻时与贵族佐多为邻。沙伽牟韦和佐多的妻子善爱成为情人，并一同舍弃家园，逃亡到龟兹国。他们长期客居异国他乡，后来受到国王感化，又重返精绝国。那时这对当年私奔的情侣早已成为夫妻。回国后，沙伽牟韦表示，他放弃原属于他的前妻、所有的奴仆及庄园，要与患难爱妻善爱开始新的生活。但善爱的父亲和沙伽牟韦的前妻不肯罢休，他们控告了沙伽牟韦，并索要赎金和赔偿。为此，国王专门向州长下达命令：如确有其事，州长必须制止诉讼人的要求，让漂泊了半生的沙伽牟韦和善爱在故乡安居乐业。这位国王不仅站在“保留国民”的国家最高利益的层面上严厉执法，而且这种结果很有人性，这个故事十分感人。

   ——佉卢文还记录了4月8日浴佛节的盛况。这一天，精绝僧团举行盛大游行，尼雅绿洲的人们倾巢出动，群情激跃。人们把一桶桶清水泼向雕檀佛像，高僧向虔诚的信徒宣讲“法悦境”的意义：“愿世间时刻丰衣足食；愿经管圣雨的释天，增多雨水，树木长绿，五谷丰登，王道昌盛；愿彼在诸神佛法庇佑下长生。”说明尼雅全民都信仰佛教。另外，一边大量泼水，一边又虔诚祈雨，看来当时还有很多水源，但干旱气候已经袭来。

    ——佉卢文记载了这样一个土地买卖案例。一名叫科塞纳耶的女人，她用以地换地的方式，从湿伽夷多那里购地一块。她可以用这块地播种、农耕，也可以送人。她的儿子们虽然不赞成这项易地的买卖，但交易得到官署的认可，皇家司书人和僧侣也为她立下了有关字据，字据的有效期限为100年。看来僧侣的地位非常崇高，已有了“政教合一”迹象。

       ——佉卢文还反映了下列内容。当时小麦和谷物的使用量很大，表明农业是尼雅的主体经济，林果业和畜牧业是副业。简牍记载葡萄和葡萄酒的内容很多，证明鄯善国、精绝国饮酒之风盛行，连僧人和法师也普遍饮酒。草本植物用作牲畜饲料；人工种植葡萄、石榴、桃、杏、白杨等树种；谷物、葡萄酒、酥油和毛制品用于征税、发放薪酬和物物交换；另有木工、陶工、箭匠、金匠的记载；且有两处作坊区，其中木器加工是当时最重要的手工业。

     ——从总体看，精绝国人对水、风沙和植被十分敏感，生产、生活物资始终不够富裕。他们省吃俭用，保家固守，惨淡经营。就连王后回于阗省亲，也只有几个随从；使节出访，仅备两峰骆驼来壮声势；国王虽是一国之尊，他也不得不事必躬亲，在全国实行直接治理。

   尼雅遗址大部分还掩埋在漫漫黄沙中，它的真相还远远没有被揭露出来；辽阔的西域将永远成为神秘的大地！除了石器时代的人类遗迹，小河文明大概是目前所知的封存于罗布大地最早的记忆；真不知道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还掩埋着多少西域的早期文明，还深藏着多少荡涤人类灵魂的挽歌。就连很多有文字记载的神秘王国，最终也消失在茫茫沙海之中，使丝绸古道上的诸多重镇化为历史的烟尘。令人欣慰的是，西域的文明，西域优秀的文化精髓，还是被一代代西域人传承了下来。（备注图片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