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有人说，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世界若有十分哀愁，九分在耶路撒冷。相信说这话的人，定是一位虔诚的信徒。若仅仅只是一位单纯的文学爱好者，无法对耶路撒冷有如此纠结的迷恋与如此深刻的领会。很多人去以色列，都是冲着耶路撒冷圣城而去的。但是我相信，无论是以朝拜的名义，还是因着好奇心使然而去到这座神秘的城市，耶路撒冷所散发出的美，不在于它的外在，更多是一种精神之美，文化之美，信仰之美，才让这个满是沧桑的城市，令人为之动容。

苦路十四站

穿梭在耶路撒冷老城，我仿佛穿越了时光。有一条没有门牌号码的小路，从一世纪至今始终被基督徒们所纪念，它就是苦路。2000多年前犹太人的死囚就是沿着这条路背着两块木板拼成的十字架形的刑具走向刑场的。当年耶稣被判死刑后，也不能幸免这种悲惨的遭遇。在巡抚彼拉多的命令下，背着沉重的十字架走过了这条路。一路上，祂停留了十四次。这十四处地方就是“苦路十四站”。这段记载耶稣走向各各他到受难被杀的史实让人感到耶稣为人类受难时所遭受的非人折磨与挫骨之痛。为了纪念耶稣，在每一站几乎都建立了教堂。为了纪念这段历史，在耶稣赴刑场途中所经历的第十站到十四站及耶稣墓地的遗址，都被后人建在圣墓大教堂之中。

关于耶稣在这十四站中的每一站所遭受的羞辱与痛苦，我不在这里一一赘述。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查找史料。

时隔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大家沿着耶稣曾经走过的苦路，力图去体验耶稣当年的心路历程，但相信很少人能够真正感同身受。我行走在苦路上，似乎能感受到耶稣那种决绝赴死的心态。祂并不贪生怕死，他甚至早就知道自己要以这样的方式赴死。因为只有以这样的方式死，祂才能真正复活。唯有复活，从此，基督的教义才能传遍世界，无数人才能因此而得到救赎。这至少是祂当时美好而神圣的心愿，为此，祂虽辱犹荣，虽死犹生。所以在我看来，基督的复活更是精神的复活，灵魂的复活。从此，这复活之精神，燎原全地。

花园冢

花园冢位于老城大马士革门外，是不少新教教徒认为的耶稣埋葬与复活之地。据说这里是十九世纪一位英国的军官发现的，有一天，他望着城外，觉得这块山崖好像一个骷髅头，随后在这里发掘出一个石掘墓，并且发现墓穴是空的。联想到耶稣复活后，墓穴不就空了吗？于是这位军官买下了这块土地，并做成了一个漂亮的花园，告诉大家耶稣是在这里复活的，很多信徒便前来参观拜访。花园是免费的，但是门口设了一个卖纪念品的小商店，我自然而然就在那里买了不少的小东西。或许是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国待习惯了，到以色列自然哪儿都觉得小，但是有个小花园让人在树荫下安静地坐一会，也不错。我并不在乎耶稣在哪儿复活，因为我知道，肉身对于耶稣而言并不重要。有人虽生犹死，有人虽死犹生。相比于肉体的生与死，我倒更在意精神与灵魂的生与死。

橄榄山观景台

这座小土丘似的山上种满了橄榄树，就在这座橄榄山上，有一个叫“Dominus Flevit”的教堂，从拉丁语翻译意为“上帝哭了”，教堂形状似一颗泪珠，象征着耶稣的眼泪。根据《路加福音》第十九章，耶稣走向耶路撒冷的时候，震惊于第二圣殿的美丽，并预测其将来的毁灭和犹太人的离散，当众哀哭。 

就在这座橄榄山的下侧，是以色列最大的墓地，埋葬了以色列人无数的先民。我站在橄榄山观景台上，望着这一切，想起了根据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的自传体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爱与黑暗的故事》。该片以二战之后饱受战争蹂躏的耶路撒冷为背景，从一个小男孩的角度讲述了一个破碎家庭的悲剧故事 。这是一部具有史诗之风、内容厚重、思想深邃的著作，将这部著作搬上银幕的，正是毕业于哈佛大学的犹太裔才女娜塔莉波特曼。

原本已经被我遗忘的一些影片段落，包含着深刻哲思的经典语录，在此刻似乎又呈现在我的眼前，回旋在我的耳畔，没有比这些言语能更好地表达当下的感受：“耶路撒冷就像个黑寡妇，吞噬了她所有的情人。”当然，原话要比这更复杂更饶舌更刻薄。我将长长的一段话浓缩为了短短的一句话。也许是我希望能够因此缩短犹太民族的苦难史，但或许四处漂泊就是他们的宿命。我也在想，这是为什么？他们拥有全世界最聪明的大脑，最虔诚的信仰，可是老天却没有回馈给他们足够的和平与安宁。他们既然是上帝的选民，必定是上帝派下来造福人类的，所以爱因斯坦为我们带来了电灯与光明。但是一部分犹太人却以自己的聪明，通过各种手段将世界上大量的财富据为己有，当贫富的差距越来越大，民族与民族之间的仇恨也越来越深，他们拥有足够的金钱，却没有真正的幸福。于是他们更渴望来世进入天堂。可是《圣经》又说，富人想要上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我的这种联想没有任何想要针对犹太民族的念头，只是写到这里，似乎有一个指引，让我去思考，犹太民族为何会遭受如此苦难？写在这里也供大家思考。

正如《爱与黑暗的故事》中说到的：爸爸常说财富是种罪恶，贫穷是种惩罚，但是上帝显然不愿意把罪与罚联系在一起。一个人犯罪，另一个人遭受惩罚。世界就是这样组成的。

我承认犹太人拥有世界上其他民族少有的智慧，就连他们的作家写出的书，也要比其他民族的作家写出的书更加深刻的多。譬如在形容书的部分，阿摩司·奥兹这样写道：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得过去触摸书，连别人的书也是一样。那时的书确实比现在的书要性感：适于闻嗅、轻抚和抚弄。有些书是用有点粗糙的皮装订而成，上有烫金字体，散发着香气，触摸时让你起鸡皮疙瘩，好像你在触摸什么隐秘而不可接近的东西，某种在你的触摸下耸起并颤抖的东西。还有一些书用布面卡板装订而成，用散发着奇妙芳香的胶水粘住。每本书都有自己独特而富有挑逗性的气味。有时布面从卡纸板上脱落，像调皮的裙，令人难以抵挡诱惑去窥视肉体和衣装间的黑暗空间，闻嗅那些令人晕眩的气味。

我们只有大量的书。到处都是书，从这面墙到那面墙，排满了书。过道、厨房、门口和窗台，到处是书。几千本书，遍布整套住房的每个角落。我总感觉，人们来来往往，生生死死，但书是不朽的。小时候我希望自己长大后成为一本书，而不是成为作家。人可以像蚂蚁那样被杀死，作家也不难被杀死，但是书呢，不管你怎样试图要对其进行系统的灭绝，也会有一两本书伺机生存下来，继续在雷克雅内斯梅林、巴利亚多利德或者温哥华等地，在某个鲜有人问津的图书馆的某个角落享受上架待遇。

只有一个爱书爱到痴迷的民族，才能有这样的作家，写出仿佛就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这些话。

那么爱又是什么呢？他说，爱与慷慨和怜悯截然不同。恰恰相反。爱是对立事物的奇妙混合，是极端自私与完全奉献的结合。一个悖论。爱并非你所能选择，你抓住了爱，像患上疾病。你陷入爱，像陷于一场灾难。所以我们能选择的是什么呢？人类时时刻刻所选择的是什么？慷慨，还是邪恶？每个小孩子都对此了如指掌，然而邪恶没有尽头。对此你将如何做出解释？放佛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们从那时吃的那只苹果得来的：我们吃了一只有毒的苹果。

是啊，或许这些埋葬于此的以色列先民，乃至整个犹太民族，都是因为吃了那个有毒的苹果，从那以后，就被逐出了伊甸园，而开始与世界上所有其他人种那样，遭受生活的颠沛流离与生老病死……

客西马尼园

离开橄榄山观景台，又去了客西马尼园，那里被称为榨橄榄油之地，距离橄榄山不远。据说耶稣经常在此祷告与默想。园中有八棵十分古老的橄榄树，相传在两千多年前的耶稣时期即存在。据说在耶稣上十字架的前夜，和他的门徒在最后的晚餐之后曾前往此处祷告，根据路加福音22:43–44记载，耶稣在客西马尼园极其忧伤，汗珠如大血点滴落在地上。也许正因此，后来人们就在此处建立了万国祷告教堂。我在教堂里静静地坐了半个多小时，参加了一场弥撒。之后，我独自在园中行走，看着那些犹如被烈火熏染般漆黑残缺却依然屹立不倒的橄榄树，我在想，这大概已经不仅仅是一棵棵单纯的生物之树了，而更是一棵棵百折不挠顽强不屈的精神之树。

住棚节与锡安大游行

离开客西马尼园之后，我去了和撒拿大道，参加了锡安大游行。这次正好赶上了住棚节。犹太人每年都要庆祝七天的住棚节。住棚节期间，在圣殿游行时，每天都要歌唱着圣咏。“和散那”是民众在每唱两节圣咏后，就要重唱一次的歌词——Hosanna……Hosanna……

这一天，有一百多个国家的游客参加了这一盛大的活动，我们手举着中国的红色小国旗，也加入了这一长达几公里的队伍之中。我也咏唱着Hosanna……Hosanna……默默祝福着这个民族，以及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民……

2019年10月

作者简介：沈思源

中国当代作家，艺术评论家，纪录片出品人，东西方艺术家协会副主席，源点思想库创始人。

她擅长透过文字洞悉人性，通过写作直抵生命本质。著有《天国归来》《漂魂》《水里的圣经》《返思录》《安之书》《孤独之美》《天才女人》《我的爱》《太阳之子》《二囡家书》《梦醒记》《走着走着就遇见了》《生命是一场喜悦的旅程》等多部文学作品。她的文字朴实无华，在淡定和从容中娓娓道来，却有一种触动人心的力量。她一直坚守文以载道，将自己的思考和写作专注于探求宇宙的实相、人生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