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每一次登山都会有收获。就像我人生中的每一次摔跤，当我跌倒爬起的时候，总能给我一些启示。

我人生中第一次有记忆的登山，应该是我六七岁的时候。那时，我们的邻居阿婆有个孙子，他和他的父母都居住在上海，每当暑假的时候，他会回到老家来看望他的奶奶，有时一住就是一个月。我们就此熟识了。他也常来找我玩。我也乐意陪他玩。虽然他要比我大上十几岁，看起来有些像忘年交，但是我从小说话就像一个大人，也总喜欢给大人们上课。他的到来，正好满足了我这个小孩儿的大愿望。何况他长得白白净净，极斯文，是那时的我所喜欢的模样。

有一次，他要上山去拜佛，问我要不要去？那个时候，我尚未生出礼佛的心。只是想着，只要跟他在一起，去哪儿都可以。虽然爬山是件累活，可是小孩子还不完全怕累。走到山脚下得有几里路，然后开始登山。这座山并不有名，也不算太高。它地处齐贤镇，姑且称呼它“齐贤山”吧。我一开始走得很快，“蹬蹬蹬”地往上跑，可是才刚登了几百个台阶，我就说我走不动了。

上海小哥就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来给我吃，我嘴里含着糖，身上好像有了劲，就又开始跟着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走。等嘴里的糖吃完了，我又不走了。我说我要歇歇，没力气了。他还想用糖来诱惑我，我说我不想吃糖了。他说，那怎么办？我说你拉着我的手吧，这样我省点力气。他就拉着我的手。快到山顶的时候，我说你拉着我的手我也走不动了，我不想走了。他说都快到了，你就坚持一下吧。我就耍赖地说，那你背我上去吧。他看看我，一个无辜的、可爱的小可怜，就蹲下身子，让我趴到他后背上，然后把我背了起来。

我虽然才六七岁，可也有几十斤重，只听他“呼哧呼哧”地直喘气。终于把我背到尼姑庵门口，他才如释重负地把我放了下来，自己累得“扑通”一下跪在佛前。然后让我也跪下来拜佛。我就是不跪也不拜。他就问：“你为什么不跪呢？”我反问：“我为什么要跪呢？”他指指那个木头雕像：“因为这是佛啊？”我就故意大声说：“你为什么说这是佛呢？我不觉得这是佛啊！我为什么要给一个木头下跪呢？”

我的声音把庵里的尼姑给引了出来，她指指我：“哎，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这就是佛啊，你怎么说这不是佛呢？”

我看看木头雕像，又看看尼姑，对她说：“嗯，是佛也可以啊，那你让佛跟我说句话。”

这话把尼姑噎得没招，就对那个上海小哥说：“你赶紧带着你这个小妹妹回去吧，别让她在这里乱说话了。”

上海小哥气得直向我瞪眼。我眨眨眼，自己转过身，飞快地向山下跑去。他在后面拼命地追。一边追，一边喊着：“慢点，慢点，我都追不上你了。你刚才不是没力气了吗，现在怎么这么有劲儿啊！”

我咯咯地笑着，转过身，面对着他：“咦，你刚刚不是拜过佛了吗，那你应该更有劲了。”

他就追过来，一把抓住我：“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喜欢你呗，所以逗你玩啊！”我看他的脸“唰”一下就红了，然后哑口无言地看着我。没想到，他还害羞了。我却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现在想来，其实我小时候挺坏的。

当我站在阿尔卑斯山顶上，想起小时候调皮的自己，想起那段关于佛的对话，才真正领悟到：即心即佛，佛在心中。 所谓的“佛”，不过是假立的文字。修行，修的不是佛而是行。而最好的修行，也许就在行走的途中。

思源于2012

沈思源

中国当代作家，艺术评论家，纪录片出品人，东西方艺术家协会副主席，源点思想库创始人。

她擅长透过文字洞悉人性，通过写作直抵生命本质。著有《天国归来》《漂魂》《水里的圣经》《返思录》《安之书》《孤独之美》《天才女人》《我的爱》《太阳之子》《二囡家书》《梦醒记》《走着走着就遇见了》《生命是一场喜悦的旅程》《吾心安处》等多部文学作品。她的文字朴实无华，在淡定和从容中娓娓道来，却有一种触动人心的力量。她一直坚守文以载道，将自己的思考和写作专注于探求宇宙的实相、人生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