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摄·总第2221期）

        历史上北魏朝代的敕勒川，经过沧海桑田变迁，如今改称为土默川，这里也是我从有记忆时候，像草原的花儿摇曳着，慢慢长大的家乡。
      

 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那个晴朗的早晨，当队里的马倌儿老有贵在弥漫着马粪味儿的饲养院，小心翼翼地把我扶上马背的时候，那一刻，我就感到自己是一个小小男子汉了。
     因为一骑在马背上，在这个时候从内心突然升腾起了一种要征服什的驾驭感，升起了那份男子汉大丈夫纵横天下的原始洪荒的豪气！
       估计同伴们和我应该都是一样的感觉，要不然怎么就对骑马从开始的一哄而起，居然到后来的不离不弃地上瘾呢？一起长大的蒙古族伙伴云恩义是土默川蒙古族后代，也是马背民族的后人。他遗传着祖宗的血液里有爱骑马的天性，那我的祖宗估计也好生了得！考古学家说我们的汉族祖先轩辕之前，也应该是逐水而居的游牧部落。随着“物竟天择，适者生存”而后来改为稼穑农耕了。从此就有了农耕和草原两种文明并存于人类的发展中了。

        而马和人类在什么时候已经“互助为伴”了？是远古的洪荒之际吗？科学家研究至今尚无断论。物种进化和上帝造化那一种更接近事实？好像也没有争论出来高下。可是为什么人一骑上马背就和马有天然的亲近感和兴奋感呢？或者说敢骑马爱骑马的人的血脉里，是否流淌着祖先的善骑的传统呢？
      从元朝，明朝到现在，在地球的北纬度蒙古高原地带，生长着几百年的时间里遗留下来的马的品种。被称为“蒙古马”。此马种类血统纯正，进化到如今虽然形态各异了，但是马的遗传中精华血统应该是万变不离其宗。
       队里各种各样的大大小小的马被我们开始骑的时候，和人一样，它们已经都有了名字。这名字不知道谁起的，我们觉的其形象都是“名如其形”也“形如其名”。那时我不知道这起名的人究竟是什么高人啊？怎么能有如此高深的“马文化”？对每个马的特性熟烂于心。

    是谁给马起的名字呢？观察来，观察去，感觉应该是队里最接近马的饲养员老猫蛋大爷。这个老人和水浒传里的林冲去草料场看见的老军一样，长年累月在饲养院喂马，满脸驺纹，好像长年不洗脸。嘴里含着的烟袋就没熄火过。他一般不和人们多说话，饲养院附近住的人家都听见他经常在院里对马子和对人说话一样又骂又念叨，有时候也自言自语像念经，人们说他念的是马经。
     后来马倌说：他小的时候来生产队放马，所有马就都有名字了。都是这老人给起的名字。我们才知道了这名字的来龙去脉。才开始熟悉这些马。
      有一匹红枣骝马叫“山老大”！“山老大”是土默川人称阴山背后的武川县固阳县达茂旗四子王旗一带的人而言的。形容那里村民生性善良，民风纯朴，秉性厚道。
       山老大马来自山后四子王旗。谁骑它都行，老少无欺，熟悉和陌生人都可以骑它。骑它的时候它不躲不闪，骑上去任你用马缰绳忽摆让它怎么走就怎么走，而且特别稳当，不用担心甩下来。骑在马背上爱躺爱睡爱歪爱斜都没有二话。
      它的特点就是任劳任怨。对人类忠诚老实，厚道本分。此天性一直不改，伴随着我们骑马的时光。

       灰色粗壮鲁莽的马叫“生葫芦”！这生葫芦在家乡口语中的意思就是很傻，啥也不懂，啥也不怕，砍七愣八的意思。此马是从呼伦贝尔草原直接进入生产队的，土默川人称阴山后的草原为“后草地”。这是相对于阴山前后而言的。后草地来的马人们也称“草马！”。草马在出生地呼盟草原散养惯了，没有被严格调教过就来了，所以野的厉害！在饲养院里，你往它跟前一站，它就特别敏感地扬起了硕大的马头，瞪着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盯着你，浑厚的马鬃像狮子一样就炸开了，两条如桶粗一般的后腿略略下沉，你如再靠近，那蓄力待发的后腿就踢了起来，踢人的速度绝对比最优秀的世界拳击手出拳要快！如果你被那它又黑又大的马蹄踢中不死肯定带伤！所以谁也不敢拢边儿！就是老猫蛋给喂料的时候也是百般的小心伺候着！进马棚的时候先喊几声：么儿崽（亲孩子的蒙古语）拿蹄！拿蹄！其实就是央求人家：我给你送草料来了！拿开你的蹄子，千万别踢我！草马可能也和他通了点人情，给了他一点面子，人家才调转屁股让他进去，他进去后轻轻放下草料，才蹑手蹑脚地出来！你能说是生葫芦傻不懂人言吗？其实它还是有点通人性，懂的老猫蛋是给它送吃喝的人，所以从来没踢过他！别人想拢它的边儿，没门儿！
      队里的马倌儿愣建疆不服气，想训服生葫芦。愣建疆的劲儿有多大？他伸出胳膊来让我们当单杠玩！小时候又憨又愣，没名字。来我村下乡的上海知识青年给他起名为建疆。谁知道也是名如其人了！这个疆字起的好！本意思就是让他建设内蒙古这个北方美丽边疆。可他的身体给长的开疆拓土分外宽大了。身宽显得人矮壮有力结实无比，像一堵墙。就是经不起人撺掇，外号叫“唐牛子”！火气大，一点就着。
     那天，愣建疆在队里被几个社员撺掇起来要训“生葫芦”。在几百个社员的众目睽睽下，猛然抓住了生葫芦的脖子上的鬃毛想跃上马背，结果被生葫芦甩着头扬着脖子把他摔达开了，他的唐牛子劲儿来了，抱紧了马脖子不松手，把看的人都惊呼起来。怕他有个好歹。让他松手，可他愣劲儿来了任凭草马如何踢摆就是不松手，这回人们才见识了愣建疆的臂力，原来如此了得！

        在很多人的担心呼叫中，愣建疆惹的性起，整整又骑又跨和生葫芦较量了一天，直到愣建疆落的个落地几次全身伤痕累累，才把生葫芦给训练的有点顺服了。虽然如此，可是除了愣建疆骑它还是没人敢骑！农用的时候初除了愣建疆谁也套不在马车的马套绳线里。一但套进去，此马力大无穷，发挥着几个马的作用。这下，愣建疆成了我们队里的一个“宝贝人才”了。人因愣得福，因马成名，这是当初谁也没料到的事情。老猫蛋和我们说：打马摸牢牛，一物降一物！生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此马个性猛烈！彪悍！我们这些少年看见此马就心生畏惧。每次见愣建疆拉它走过来就躲的远远的。从此，生葫芦就是愣建疆的“专骑”了！
   愣建疆成了队里的红人，也成了我们的保护神了。我想这可没辜负给他起名的知识青年的希望啊！保卫边疆，建设边疆。同时也保护了我们。真有点“人如其名”。
       马群中最高大的最漂亮最有力量的蒙古马都称它“儿马”！它是一匹种马。我们跟着当地土默川叫法习惯叫“儿马”。大概起名字的人认为儿子就是雄性的，不叫公马叫儿马吧？队里的很多公马生出来就阉割了，叫骟马！骟是个动作，就是把象征雄性儿马标志的两颗蛋骟掉！所以它们就被称为骟马。
        老猫蛋说儿马多了就会成天打架！所以队里的小马出生的时候就被骟了。同性排斥异性相吸是一个因素，我想更主要的是雄性的领地意识和保护家园意识，还有雄性对雌性的拥有权的意识从远古就进化到如此了！
          去草原放牧的时候，我的感觉就应验了。本来和邻村的马群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互不相干。但是两个不同地区的马群一见面儿，儿马们就带头和对方的儿马狂嘶怒吼起来了，如果懂动物语就可以翻译：这是我的地盘，不许侵略！这是我的妻妾，不许靠近！这是我的子孙，不许伤害！此时的儿马犹如狮子群里的狮子王，鬓毛炸开，眼如铜铃，前蹄撅地，咆哮天空。马倌儿如果略有疏忽，放开缰绳，两群的儿马就会直扑对方，用后腿起立，前蹄踢打。头撞嘴咬，撕打起来。一但打起了架！不决个胜负难以停下！此时的马倌儿也不敢上前拉架！直到一方落荒而逃才算有了胜负结局。你说这儿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到了此时居然互相一点面子都不给！这大概就是领地不容进犯，一种保护意识让它们天性使然吧！

        儿马是马倌头儿老有贵的御用“坐骑”。我们是不敢骑这个高大威猛的儿马的。马倌儿他一来怕儿马随意打架，二来马倌骑着马群的头马，就像军队的元帅，得意威风的很！儿马也认生，没骑过的人是不敢骑的！我们也是只有远远望着的份儿，谁敢走近它我们也佩服的很。要是谁敢摸摸它的发亮的威风八面的鬃毛，我们会敬佩他好长时间，还会四处夸耀他的了不起的“英雄壮举”。

       我的坐骑被老猫蛋起名叫长毛。顾名思义，就是高高扬起的马脖子上长着长长的黄色鬓毛。而且顺溜光亮通脖子都被遮住，相当英俊！
       历史上有过“长毛”一词，那是清朝时期清兵对太平天国起义军的“蔑称”。起义军不仅没有留清朝朝廷规定的金钱鼠辫，而且还让头发任其生长。古代人有“肤发受之于父母，不可随意弃之”的传统意识，所以起义军都长发飘飘，相对于清兵的光脑门一根辫截然是风格大大不同。
      长毛在书本上该称“长鬃”。农村用土话形象而言就称长毛了！这长毛马长的高大，体态匀称，深黄色。队里除了儿马就数它体大英俊了！它的脖颈上的黄色的鬃毛虽然异常密而长，但是整整齐齐地排满一个长长的脖子上！走起来扬头挺胸，长鬃一甩一甩煞是喜人！马蹄落地沓沓有力！是马群中的“美男子”！性格也不温不火，不像山老大一样老实但是忠诚，不像生葫芦草马一样生猛可怕！跨上它的背，你就有了“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感觉了！
      我开始选坐骑马的时候，一眼就喜欢它。这骑在马背一走开的时候，才感觉它好像非常通人性，它从你的夹它的腿劲的大小就知道了你想要的速度。该快的时候就快，该慢的时候就慢了！
       我爱骑长毛可能是因为凡事爱追求完美，是骨子里的爱美的天性使然吧？有时候就象交朋友，始于颜值，交于知心，终于人品。如果朋友和马一样且忠且勇那你的人生就永不言败了！
       爱骑长毛还有一原因，有段历史故事叫《秦琼卖马》。后人编成了戏一直传唱至今。说的是古代当捕快（警察）的秦琼和朋友从山东出差到山西，办完公事后大病一场，住在山西旅店里。由于过去规定的是山西衙门付给回家的路费。但是山西的知州不在，只好欠着钱住旅店等。这旅店掌柜的眼皮薄，不识英雄真面目，天天催逼店钱，秦琼（字叔宝）无奈之下只好卖马，眼见得和主人分离，这黄膘马就是迟迟不走，秦叔宝泪眼执缰！又不得不卖！真是“一文钱逼到英雄汉”！这段戏把历史上的大英雄的无奈唱到了极致！所有看这出戏的人都为英雄末路感慨万千！我从那时候就开始敬重秦琼这个人！为了大丈夫的脸面，宁愿卖马也不舍欠店家的债！守着正直的人格，遵从着这社会的规则去做人做事！不和小人一般见识，此谓大仁大义！
此事如果给了生葫芦一样的李逵可能就又一种结果了！这店家也不敢如此紧逼了！有时候想这有的人就是这样，软欺硬怕，生生逼的忠贤之人为孙，让强取豪夺之人当爷！秦琼卖马的事情一直让我崇拜英雄骏马，我的长毛酷似“黄膘马”。因为这个典故，所以我选它做了坐骑。

        云恩义选的是队里一匹退役的军马。个头没有长毛大，但长的浑身通圆！身体是枣红色，但四蹄和鬃毛是白色的！都叫它为“肉马驹子”。意思是它像一个多动的小孩子一样。古代称这种马色为“雪里红”。此军马训练有素，它一出马圈四蹄就不停地快速走动开了！一旦松开缰绳，它就会像离弦之箭而飞奔出去！不熟悉的人不能骑，要知道它的笼头缰绳不能松更不能放！必须紧紧拉住。你一放缰绳它就腾地一下快速而去了。它这一跃身的时候你就会被它的惯性向后趔趄掉下来！所以必须紧拉缰绳，即使就这样，它的四蹄都在紧锣密鼓地走着，缰绳拉的再紧它也比别的马走的快，我听马倌儿说这是锡盟草原的“走马”。它走开的速度比一般的马小跑都要快！所以尽管它从骑兵部队退役了，但它的敏捷，反应快，跑速快是蒙古马的又一种特点。老猫蛋说内蒙古过去有骑兵部队，抗日，解放战争，剿匪，西藏平叛，开国大典，内蒙古骑兵部队都立下赫赫战功。我就想这退役了的马都如此厉害，那没退役的马可是更了不得啊！
       我和恩义都认为各自的坐骑厉害。为此还打赌。小伙伴们也分两派。都用嘴说着比厉害，也就是过嘴瘾。可是谁都没骑马比过。赌和赛是男人的一种竞争天性，我是想暗暗找机会和它比一下的。
        还有比我们小几岁的骑马伙伴就骑那些小马了！老马叫老白马，就有二白马，小白马！二黑马！小红马，小白玉点……十几个人都各有所骑，后来的小伙伴不用问，刚跟马群的肯定骑的是规规矩矩的山老大。愣建疆骑着生葫芦，就由着它在马群中任意乱窜着走。
       马群一出饲养院，马倌儿老有贵骑上高头大马的儿马像个将军带头走，我们跟马群的后面跟着簇拥着，好不威风！一出了村，我们都故意慢走，与马倌儿悄悄拉开了距离，等拉到够马跑一奔子（几百米）的时候，我们后面就偷偷的小赛马开始了……说赛马也不是全部的意思，是想找那种骑马狂奔的感觉去了！这马也怪，一匹马就懒的跑，一群马跑的时候就都撒开蹄子跑了起来，而且就有的在暗暗较劲儿了……大概这也是角力比赛的天性使然吧。
      等马倌儿听见马蹄声声，扭头看我们的时候，我们的几个赛跑的马已经跑到了马群里，比赛已经结束了！刚开始老有贵还告诫着：别骑马赛跑！跌下来摔着呀！后来看见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摔下来的，也就渐渐的放下了心！他的宽松成全了我们的胆量和马术，我们也越来越在放肆中成长了起来。

按语：历史记载：蒙古马是以主要原产地蒙古高原地区命名的世界古老马种之一。由于特殊的物种基因、严酷的生存环境和长期的遗传变异，造就了蒙古马耐寒、耐旱、耐力强的特殊属性。蒙古马体形矮小，其貌不扬，（相对西洋大马而言）然而，在风霜雪雨的大草原上，其却能不畏艰辛、纵横驰骋、屡建奇功，铸就了蒙古马独特的品格和精神。历史到了明朝时期，土默川地区是蒙古马和明朝手工业品互市之地，所以，土默川地区遗留下来的马大部分就是蒙古马的后代。此地的蒙古族人，是元朝蒙古族被称为“马背民族”的后代。土默特是元代蒙古部落“秃马惕”的谐音传承而来。
       历史的蒙古马纵横天下的马蹄声声远去了。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在农牧结合的土默川地区却已经随着历史的演变，蒙古马渐渐半农半牧地生活了。农忙的时候为农耕生产用，就有专门的人和专门的地方饲养着它们，称“圈养”。土默川地广，农闲的时候，还有很多散养马群的草场，我们和马倌去草地草场放牧，称为“散养”。土默川草场夹着农田，所以半农半牧的田野成就了我们这些喜欢骑马的少年。

      【作者简介】

        经纶，土默特左旗人。八五年高考入内蒙古警官学校毕业。一直在内蒙古政法系统工作。现为呼和浩特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阴山作家网副主编。有诗歌散文小说发表于文学刊物和文化平台。三十余年警界工作生活的积淀，让他握枪的手又拿起了笔，用文学尽抒一个思想者对社会和人生的初心和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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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作者供稿

• 编辑推送:【文仙雅阁】微平台~主编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