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自传》听完了，我的心既充实，又空荡荡的。梵高走了，我再也听不到他给弟弟写的信。这些天来，他的这些信让我内心澎湃。我想起自己曾经写过的那些书信结集成的书——《我的爱》《我的太阳之子》《二囡家书》《致毛郠夫人》，分别写给我的情人，我的孩子，我的父母，以及我自己。我以为，每个人都应该给自己写信，与另一个自己对话；应该给父母写信，以另一种方式与父母沟通；应该给孩子写信，以充满智慧的言语与孩子交流；应该给自己爱的人写信，以饱含深情的诗一般的语言向所爱之人表达自己的真情。

我庆幸自己这么做了。我更庆幸梵高这么做了。至少他给弟弟写下了这么多信，才使得今天的我们可以更加近距离地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从而感受到一个更加真实的梵高。事实上，这整本自传就是梵高写给弟弟提奥的几百封信组成的。信中的梵高如此高贵、高洁、高尚，梵高的灵魂就如他在绘画作品中所描绘得那旋转的太阳，旋转的云朵，旋转的星，如此热烈而纯洁，璀璨而冷寂。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生性高洁的灵魂，生前被人嫌弃驱赶，在他三十五岁那年，法国阿尔勒小镇的居民想要驱赶这位青年到精神病院去隔离，说他得了疯病，不能影响小镇全体居民的正常生活。在我看来，不是梵高病了，而是整个小镇病了。不是梵高疯了，是整个小镇的人们都如此疯狂。以至于当梵高因不愿去隔离而躲在家中每天画画时，小镇的警察居然在他家的门上贴上了封条。后来又将他绑到普罗旺斯山丘上的精神病院，并谎称是梵高自愿去隔离的。

一年半后，生无可恋的梵高终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生前遭人遗弃的他，死后却成了世界闻名的大艺术家。全球各地的艺术爱好者蜂拥而至，使得阿尔勒小镇成为著名的旅游胜地。这个小镇的每一个居民都因梵高而受益。慢慢的，居民们开始心生愧疚，觉得当年很对不起梵高，他们派出代表去了梵高的家乡荷兰，找到了梵高的侄孙，向他表示真诚的道歉，以弥补当年的过错。随着时间的流逝，阿尔勒的居民觉得仅仅向梵高的亲人道歉是不够的，还应该向全世界所有热爱艺术的人道歉。是啊，如果当年人们的心中没有世俗的偏见，不去蛮横的驱逐那位叫“梵高”的青年，他将会活得更加长久，他也一定会在阿尔勒创造出更多的传世之作。然而，梵高的一生注定是孤独的。在他生前，他始终没有听到过一句道歉，除了他的弟弟提奥，也从未有人全心全意地善待过他，没有人跟梵高说过一声“我爱你”。

在梵高写给弟弟的六百多封信中，有392封在要钱，提到“法郎”两个字的就有272封。梵高总共从弟弟提奥那里获得17500法郎的支持。当然，他前后总共寄给提奥的各种画作将近2000幅。这些作品现在一共价值多少钱呢？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然而我依然要为梵高庆幸，幸好他还有弟弟提奥，否则他的人生将会更加悲惨。

但就是这样一生悲惨的梵高，他的画作以及他的书信，都给人一种奇妙的力量。作为一名所谓的精神病患者，他比我们看到了大自然中更加纯美的风景，比我们更加渴望人性的美好与人间的温暖。但愿，每一个热爱艺术与文学的生命都能被温柔以待。

我再次想到自己写下的那些书信，在一百年后，是否也会像梵高自传这般，在这个世界上流传？然而无论怎样，我不后悔写下这些。无论一百年后的人们是否还在看书，我的这些书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并且只要不销毁，它们就会一直在。正如一个人应该学会用眼睛欣赏艺术品、学会怎样生活一样，一个人也应该学会怎样读书。我喜欢梵高说的那些话，譬如“凡是诚实地过日子，并且遭遇到许多麻烦与失败而不气馁的人，要比那种一帆风顺，只知道安逸的人来得有价值，一个人永远不要相信天下会有毫无困难的事。”“我们所能够做的事，也许就是对我们莫大的痛苦一笑置之，就像人世间的一些伟大人物所做的那样。要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地处理这件事，向着你的目标勇往直前。”“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也许在我们的灵魂中有一团烈火，但没有一个人前来取暖。”多么奇思妙想的语言，多么豪情万丈的心声。我也希望自己的文字可以像梵高的绘画那样，只要一落笔，就可以平地起高楼，就可以滔滔不绝地写出一个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2023年4月28日星期五

沈思源

中国当代作家、艺术评论家。

擅长透过文字洞悉人性，通过写作直抵生命本质。著有《何去何从》《漂魂》《水里的圣经》《返思录》《梦醒记》《太阳之子》《安之书》《孤独之美》《天才女人》《我的爱》《二囡家书》《必由之路》《走着走着就遇见了》《吾心安处》《生命是一场喜悦的旅程》等多部长篇小说及各类文学作品。她一直坚守文以载道，将自己的思考和写作专注于探求宇宙的实相、人生的意义与生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