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摄·总第2311期）

文/李本深

（一）

       1984年秋天，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第一期正式开班了，35位来自解放军三总部及海陆空三军的文学创作者汇聚到一起。预示着一场文学的暴风雨开始酝酿了。

       莫言在这帮同学里面或许是最不起眼的一位了——中等个头，阔面无须，小眼如藏在褶缝里的两颗钢珠。外加一口经京腔粗略改造过的山东高密普通话。

       那时候他还没有开始启用莫言这笔名，他的名字叫管谟业。

       但有一点奇特的地方很快在同学们中传开了，都知道他是匆匆忙忙赶了一趟末班车，拿着自己一篇题为《民间音乐》的短篇小说最后一个来应试的，放下作品，填写登记表之后，欲言还止，只惴惴不安地讷讷了句什么，红着脸转身走人了……

       而正是他这篇作品被独具慧眼的徐怀中老师一眼看中。

       伯乐和千里马的关系从来都是这样开始的。

       后来，大家更一致认可：没有徐怀中，就不会有莫言。

       这35个做着文学梦的军队作家心存感恩。因为我们有幸遇上了世界上最好的一位无私而光明的老师，他就是以《我们播种爱情》《西线轶事》等作品闻名于世的军队老作家徐怀中。

       徐怀中老师不但是才华横溢的老一辈著名作家，更是一位很会耕耘作家心灵的作家。

       “无需等待托尔斯泰”——这句话是徐怀中老师向大家发出的战斗召唤。我相信每一个同学都牢牢记着的。这句话包含了两重意思，一是文学追求的目标一定要高，二是要向中外一切优秀的文学作品学习，以“熏染名著的花香”。

       一种如饥似渴的疯狂学习叫恶补。

       徐怀中老师并不提倡大家急于埋头写作，他提倡大家先来一通“恶补”，充分吸取有益的文学营养，让自己的灵魂和文化体格强壮起来，才好投入刀刀见血的沙场格斗。

       于是，同学们每天都在文学系到图书馆的路上穿梭往来。入夜，穿过飘动着方便面味道的走廊，每个宿舍灯火不熄……

       正值改革开放之初，百废俱兴，西方各种新的文学思潮以拉美的爆炸文学“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为先导，呼啦啦涌入中国——《喧哗与骚动》《百年孤独》……

        于是，同学们的书桌上上摆满了马尔克斯、福克纳、略萨，以及卡夫卡、海明威等等。

       莫言的书桌上更是琳琅满目，除了这些经典之作，还时不时堆叠着塞尚、梵高、毕加索的画册，偶尔我还在他书桌上见过昆虫类的精美图册。

       如下是我在莫言宿舍里亲眼见到的真实一幕：

       莫言的书桌上摊开一本书《百年孤独》，就在那摊开的一页上，用钢笔粗放地圈勾出一块巴掌大的段落来，如同跑马圈地似的。旁边是莫言的批注赫然：“此处可照抄！！”

       我一扭头，只见和王羲之同乡的作家施放先生靠在床边嘻嘻直笑。

       说到这儿，我得赶紧提醒你一句，这不过是莫言的一句戏言罢了。你切不可认为莫言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动了抄袭世界名著的恶念？

       错！莫言是在以一种俯瞰姿态，以大卸八块的屠牛手段告诉自己：这有什么神秘的？我也能。

       给我的感觉是：莫言的书桌不像是书桌，倒更像一张屠案。他把那些世界名著很当一回事，却又完全不当一回事。

       其中意思你细品。

       这里必须得说一段插曲。

       我的邻居，以《高山下的花环》震动文坛的军队著名作家李存葆就住在莫言隔壁的宿舍里。

       那年的大型军事文学杂志《昆仑》第六期发表了李存葆又一部中篇小说《山中那十九座坟茔》。

       补充一句：同期也发表了我的中篇小说《吼狮》。

       本来，我的小说是准备头条发表的，不料被随后来稿的李存葆生生压了一头，我耿耿然。编辑部李大我老师事先征求我的意见，我不同意延期发表。只好屈居其下。

       随后，我们的恩师徐怀中专门组织了一次李存葆作品研讨会。鼓励大家坦诚相对，畅所欲言，充分发表自己的文学见解。

       于是，大家分头阅读，准备。

       上课的电铃响了一个长声，阶梯教室里，开练。

       我和不少同学原以为这原该是一场李存葆作品的赞赏会？

错！

       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当场跳起来发难。

       发难者何人？你猜对了，正是莫言！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莫言来到文学系之后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发表自己的文学见解，而且用“攻势凌厉”、“锋芒毕露”、“毫不留情”来形容当时那股呛人的火药味一点不为过。

       莫言的原话我记不请了，基本意思是记得的——他几乎全盘否定了李存葆的这篇作品。

       此言一出，全场大哗。

       奇怪的是现场并没有引起激烈的争论，接下来反倒是一阵史前的寂静，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我也在沉思。说实在话，莫言批评存葆这篇作品的一些观点我内心还是趋同的，但同时又觉得莫言的话锋未免过于过激、刻薄，有不小杀伤力。我真担心李存葆会承受不了。

       还好，李存葆当即表示欢迎大家继续批评，还追加了一句：批评得越尖锐越好啊。

        莫言此举真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我看来，莫言早就有全面出击的预谋了，只是正好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场合。

       他这个一鸣惊人之中含了双重意味。一则当然是对他对文学价值观以及创作手法等问题的见解均发自于内心。另一方面，恰似京剧里面的一个亮相。他对大家宣告了自己的存在，一个真实的“文学莫言”的存在，而不是高密东北乡的那个叫管谟业的农家孩子的存在了。概括为一句话就是三个字——我来了！

       那么，莫言口出狂言之前的思维轨迹是如何运行的？

       他对自己的拿捏和把握是否准确？

       支撑着他的那股带着狂傲之气的自信源于何处？底气何来？

       这些只有莫言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摆在眼前的现实是：莫言一把将自己推上悬崖，断了一切退路！

       形势骤然严峻，这在孙子兵法里叫做置于死地而后生。

       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才能灭此朝食。

       那么，接下来毫无疑问，所有的同学嘴上不说，一个个有着敏锐观察力的作家们都拭目以待了。

       俗话说：“出水才看两腿泥”。

       俗话还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     【作者简介】

  
  

         李本深，1951年生，山西文水武良村人。国家一级作家，前兰州军区政治部创作室创作员，先后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第一期，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院暨鲁迅文学院研究生班。现为德商汇山西联盟名誉主席，书画院院长，八福康集团书画院名誉院长，数十年舞文与弄墨并重，著作有长篇小说《桃花尖》、《疯狂的月亮》、《敦煌之棺》、《灵魂的重量》等多部，小说集《昨夜琴声昨夜人》、《西部寓言》《我的汗血马》等，他编剧的22集电视连续剧《铁色高原》曾在央视一套黄金时间热播。电影《甘南情歌》、《香香闹油坊》、《我是花下肥泥巴》、《月圆凉州》等均公映并在央视6台播放，他的小说《丰碑》被选入人教版小学五年级课本。李本深酷爱书法，至无书名而不慕虚华，沉溺翰墨而绝少交游，嗜墨如命且敬惜字纸。自号十八翁，云外庐主人。

  
  

• 来源:《李本深艺术风景线》微信公众号平台，李本深推荐

  编辑推送:【文仙雅阁】微平台~主编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