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起航的地方
王利君
母校是一处温馨的港湾，我们是她怀中驶出的小船，无论我们将来停泊在哪一个码头里，都闪烁着她的一盏航灯。
——题记
黑老夭学校坐落于离我家半里地的村南一处宽阔平坦的高地上。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在这里度过了整整十年的难忘而美好的小学和初中时光。
那时候我们的学校没有中小学之分，全在一个校园里。校墙是用黄土夯筑而成（人们习惯称之为"打板墙"），这与马路对面粮站大院的青砖高墙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校园很大，校门朝西。入得里来，分列南北的两排平房整齐划一地向东延伸，中间宽敞的地段毫无阻隔，让人一眼就可遥望到校园的东墙。这里常常是师生集会和学生课间活动的场所。校园南部分布着教室、办公室、住校生寝室，还有一墙之隔的教师家属院。东边尽头处有一眼带辘轳的水井，用来解决当时全校用水之需。井台附近是伙房，做饭师傅姓皇，为住校生和单身教师提供膳食。东墙之外便是学校的果园和校田，暮春时节，满园的各种果花白茫茫一片，如云似雪，煞是壮观。若是傍晚时分，置身校园，清风徐来，送来缕缕花香，偶或夹杂着从伙房飘出的蒸莜面的香味儿，仿佛远处旷野中渺茫的歌声。校园北面则是偌大空旷的运动场（通称后操场），其实也只设了两个篮球场，还有一高一低两个自制单杠矗立在操场南面，其余地片似乎还未加修整。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山乡僻壤农家子弟贪玩撒野的天性，这里总是呈现出一派生龙活虎热火朝天的运动娱乐景象。清脆的钟声回荡在校园内外，环绕校园的白杨高高挺立，是麦田的守望者吧。
我大约是从"文革"后期开始入学的。虽说那时已经没有了大规模的疾风暴雨式的群众运动，但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主旋律还是余音未绝。初入学堂后，第一篇会背的最高指示就是"儿童们团结起来，做新中国的小主人"，第一首会唱的歌曲就是"我爱北京天安门"，第一幅会画的图画就是镰刀锤头，第一次会写的字就是"毛主席万岁"……犹记得一同学也许是纸张缺乏之故罢，在白纸本上先画了一把大大的彩色锤子，后又在下面写上"毛主席万岁"五个歪歪扭扭的小字，被同学中的好事者告发，便引发了班主任老师的一通"污蔑领袖"之类的口诛闼閥。其实那时的我们本身就是一张白纸，能否写出最新最美的文字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完全在于涂鸦者。难道不是么？"批林批孔"运动方兴未艾之时，老师要求我们书写批判稿，我只记得从报纸上寻章摘句地写下"林彪要复辟，孔丘要复礼"之类文字而已，至于什么是"中庸之道"则一概不知所云。"农业学大寨"运动风起云涌之际，老师动员我们参加赛诗会，我只记得胡诌瞎扯地上台大声朗诵着"贫下中农志豪迈，改天换地学大寨"的诗句，至于大寨是个什么东西实在无可奉告。粉碎"四人帮"举国欢腾之期，老师指示我们游街庆祝，我只记得举着"打倒姚文元"的彩色小旗跟着游行队伍振臂高呼，至于姚文元是个什么玩意儿确乎闻所未闻。虽然，毕竟我们都还是学生，跟风云变幻的政治运动似乎不大沾边。但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学工，学农，学军，还要批判资产阶级。而身在农村的学生当然要以学农为主了，我们曾为贡献校园高产田积过肥，为修建教师家属房搬过坯；也曾帮寇木匠沟村割过草，帮店湾村民收过秋。不过校园的课余生活也还是蛮够丰富多彩的。学校经常举行文艺汇演，讴歌大好形势，演出节目五花八门精彩纷呈。印象尤其深刻的是有一出京东大鼓戏是关于刻画"四人帮"篡党夺权丑恶嘴脸的，叫什么剧目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高年级的四个扮演者表演的真是惟妙惟肖，极尽夸张讽刺之能事，令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还有就是学校不时邀请公社或驻地部队电影队到校为师生上映革命战争影片，诸如《闪闪的红星》、《地道战》、《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奇袭白虎团》等，而我们也只是简单的以"好人""坏人"来认识影片中人物形象，从而形成自己朴素的价值观。此外，还值得一提的是后操场每年举行的田径运动会和全公社篮球赛更是火爆热烈高潮迭起，我们都为自己的班级运动员和校队喝彩助威，也许正是从那时起，一种油然而生的家校情怀开始潜滋暗长并逐渐根深蒂固。 ★
数不清的日子里，每天踏着晨曦迎来日出走进熟悉的校园，也迎来了眼前同学那一张张绽放着灿烂生动的笑脸。同学大多来自全乡七个行政村约五十多个自然村，也有各机关单位干部子弟，还有当地驻军51137部队的随军家属。低头不见抬头见，相逢何必曾相识，很快便打成一片成为了彼此熟识的人。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尽管毕业后各奔东西音信难寻，但毕竟同学情深，岁月无奈割不断友情距离。近年来， 还是有人刨根问底拦不住，多方打听到了当年同学的踪迹，组建了诸如"岁月如歌"、"梦回当年"等浩大的微信群。至今基本上是隔三岔五相聚，把酒言欢叙旧话新，情投意合其乐融融，成为了一生往来牵挂的人。
在那个物质匮乏精神贫乏的年代，校园就是我们真正的乐园。而在这个乐园里，总是有一批行色匆匆负重前行的人，引领着我们这群不谙世事的孩子铺展着温馨的游戏。这就是我们的老师。人生苦短，过期不候，得遇良师，即是缘分，也是幸运。
闫国锋老师，是我的小学启蒙老师，一位芳华绝代的天津女知青，知书达礼，多才多艺。她是我们的班主任，既教语文，也教算术，同时还教授音乐。对待学生和蔼可亲严爱有加视同己出，教学态度严谨勤勉一丝不苟。略带天津口音的普通话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语言的震撼力，不知不觉间就偏爱上了语文课。所以但凡闫老师讲授的内容和布置的作业，我都及时认真的完成，从不敢有一次延误。但是也有一次例外，记得有一天因天降大雨道路泥泞，我借故旷课了半天，待次日上课时老师考查昨天生字，让我上讲台板书，我却呆若木鸡一字未写。老师平静的让我回到座位，并下来和蔼轻声地问我昨天旷课缘故，我嗫嚅地道出原委，老师要求我回家必须补上功课，并意味深长地凝视了我一眼。不知怎么，我不争气的眼泪瞬间簌簌落下，只是无言地使劲点头。回家后我趴在炕席上将上节课的课文和生字反复朗读和书写，直到熟烂如泥，所以我至今都没有忘记那些个曾经令我惭愧的生字。闫老师深知我内向孤僻不善言辞，就经常在课堂上提问和鼓励我大胆发言，并且委任我为语文科代表，而且不时推荐我参加学校的各种朗诵比赛，时常給我勇气催我自新。可惜自我二年级以后老师调离本校就至今再无音信，想来现今的闫老师恐怕早已是古稀之年了吧！
升入三年级后的班主任是张彩云老师，她的儿子和我们同班同学。张老师同样是语文算术一肩挑，每天都很忙碌但也很认真。那个时候提倡教育为工人阶级的政治服务，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因而学习考试也是与时俱进。语文课上不时地穿插学习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一次期中考试的语文考题就是背诵毛泽东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只记得当我一气呵成地大声背完"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尾句时，张老师面带微笑地向我点头赞许并給了我高分，顿时，一股革命英雄主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鼓荡胸中。而数学考试也很特别，上课伊始，老师先安排同学们从后操场往正在修建的教师家属房搬坯，并且还要求共搬运三次，前两次数量一样，最后一次必须比前两次至少多一块。劳动结束回到教室后，老师当即宣布考试开始，要求运用学过的加法和乘法混算法则求出个人的搬坯总数，写在作业本上。也就是从那年我们增设了作文课，这让我既感兴奋又觉为难。兴奋的是我们终于也可以学习像学长们一样写出语音流畅表达清楚的文章了，而为难的是我们除了阅读课文上的短文实在是没有写作素材。张老师就鼓励我们多看课外书，哪怕是小人书。犹记得一次在供销社柜台里看见一本32k大小的《董存瑞的故事》，便心生阅读欲念。直到多日后存够了三角八分零钱才乘着商店关门之际匆匆买上，踏着薄暮直奔家中，然后做贼似的藏匿在院落一角一口气看完了一大半……也许正是那时对闲书的嗜爱和执着，造成了后来的严重偏科现象。
在进入初中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对数理化课程总是一知半解，成绩也似乎很少及格过，但对语文却一直情有独钟。这其中还有两位语文老师对我的影响不可谓不深，一位是仝祯老师，另一位是齐德华老师。仝老师面容冷峻不怒自威，但是讲课时却诙谐幽默生动形象。他要求我们每学习一篇课文，都要自主自觉地将该文涉及的字（生字、多音字、文言通假字）、词（生词、成语、文言一词多义）、句（重点优美语句、文言句式）以及作者简介等文学常识整理在作业本上，做到持之以恒雷打不动。齐老师虽说也是不苟言笑但却随意平和，课堂上严肃认真有板有眼。也许是为了扩展我们的作文素材，他经常利用自习课把一些自己收集的名篇美文段落工整洒脱地板书出来，让我们抄写并应用。两位老师的这些做法看似有点教条，也颇有魏书生的教学风范，却让我把这种习惯坚持了下来并一直保持到高中阶段，也让我日后受益匪浅。有道是春起之苗，不见其增，日有所长，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那些年里，也许是师资缺乏之故吧，給我们任课的老师走马灯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大多也就没有留下清晰的印象。不过不得不提的是，当年曾有一批民办代课老师，虽然挣着生产队的工分或者微薄的工资，但是仍然孜孜不倦任劳任怨地一心扑在教学上，为学校的持续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中尚存印象的老师有：郑玉英老师、刘金爱老师、赵寿老师、宋兰栓老师、王贞绪老师、张利民老师、郝月善老师、孙国栋老师……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批中师毕业生陆续被分配到我们的学校，为极度紧缺的师资队伍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也为我们的学习进步插上了腾飞的翅膀。那些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的年轻教师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精力充沛干劲十足，他们全身心地投入到教育第一线，把学校的各项活动开展的有声有色。他们的课堂教学风格也是各有千秋各领风骚，教化学的亢平世老师，形象生动通俗易懂；教物理的任栓柱老师，结构严谨条理清晰；教代数的冯玉臻老师，简洁明快要言不烦；教几何的郝敬军老师，逻辑严密思维精细；教政治的姜金龙老师，博闻强记鞭辟入里……正是这些兄长般明师的严谨勤奋循循善诱，让我一向苦闷不堪的"缺腿"科目居然如醍醐灌顶般茅塞顿开，并且在当时的中考中一路闯关夺隘实现了完美的逆袭。
上述老师中，有的早年随知青返城，有的后来离开了教育园地，有的现已光荣退休安享晚年，有的则从政为官继续着以民为本乐忧天下的使命。云山苍苍，江水泱泱，感恩良师，唯愿送上绵长的祝福!当然，也有一些老师业已辞世作古，令人痛惜之余，唯有祈愿他们在遥远的天国——安息吧。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无论离开家乡有多久，有多远，那时候的那座校园，就是我们那代人共有的精神家园，也是我们如今这些在外打拼者梦想起航的地方。尽管曾经的学校已经撤旗易帜不复存在，当初的校园也早已人去屋空满目荒凉了，但是，她依然是我们心灵来路上永不消逝的航灯，明灭可见；她依然是我们思想高地上永不褪色的标识，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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