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那年走边防-记一次难忘的下部队之行

图 区宣            文 郝洪山

2012年5月中旬的时候，时任新疆军区创作室主任、著名作家周涛，军区创作室青年画家谷雨和我这个也混入了其中的体育人应博尔塔拉军分区之邀一同去了博乐的边防部队。按正规的说法，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为军分区正在如火如荼开展的边防一线文化建设提供一些专业的指导和帮助”。当然，这样的工作是需要周涛兄、谷雨他们这样的大家和专家来完成的。而我的此次前去也只是随行与学习而已。再说，我这个号称也是“一个已经入伍四十多年的新疆老兵”，实际上对边防连队的了解还是很少的。

虽然说起来，那一次在两天不到的时间里，我们一行人去了军分区的三个边防连、一个会晤站和军分区机关，也只能算是走马观花。然而，对于我们、尤其是对于我个人而言，却是深受教育感触良多。

一、 阿拉山口

那次我们下部队也是我第一次去阿拉山口。此前我对它的了解也大都是道听途说的。在这些所谓的道听途说中，阿拉山口给我印象最深的只有两个字，一个是“兵”字，一个是“风”字。兵，当然是指在国门前守边的代代官兵，他们无悔无怨牺牲奉献的精神激励了我们几代人。风，则是指这里所特有的“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的气候条件。关于阿拉山口的风，古时候就有了“铁山风出，吹牛入海”的说法了（当时的海，据说指的就是如今的艾比湖）。

记得那一次我们是从乌鲁木齐出发坐了一夜的火车在第二天早晨到达的阿拉山口。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常年有风的阿拉山口当日居然不仅无风，而且还有小雨。前来接站的军分区大杨司令和李政委开玩笑说，是周涛主任你们的大驾光临才使今天的阿拉山口风调雨顺。我们一行在阿拉山口会晤站用过早餐后，大杨司令、李政委等便陪同我们一行来到阿拉山口边防连。众所周知，阿拉山口边防连是一支具有光荣传统的英雄连队。几代边防官兵都在这里用他们保家卫国的自觉行动与乐观精神，诠释着在和平时期我们时代军人的伟大和光荣。无论是我们在写满了历史辉煌和骄傲的连队荣誉室；无论是我们在到处可见的绿化、美化和文化气息的连队营院；也无论是我们在镌刻着古今中外军事家、政治家、文学家的警世名言以及官兵心语的连队主题公园，所闻所见无一不都是令人振奋和令人感动。说心里话，我当时的感动还不仅是来自为那些中外名人大家的感动，更是为曾经在阿拉山口边上献过青春、守过边关的所有官兵们的感动。而且，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资格与这古今中的军事家、政治家和文学家们在这里并肩而站。

……

站在阿拉山口了望哨旁的英雄山上，中哈边境线就近在眼前了。放眼望去，无际的戈壁似乎联接天边不仅天高地阔，而且蔚为壮观。当时，不由得也使我们看到这一切的每一个人都油然而生出一种“眼前大漠雄风，胸中豪情万丈”的英雄气概。近在咫尺的哨楼上，我们几代的边防战士手持钢枪，不分春夏秋冬，不分严寒酷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自己的牺牲和忠诚，守卫着这片土地的和平与安宁。据说，每当阿拉山口狂风肆虐风沙走石的季节时，哨楼上是根本站不住人的。我们的战士为坚守哨位而不被狂风吹倒，不得不在自己腿上绑上石头或是其它重物，有时候，甚至还会用背包带把自己的身体固定在哨位的栏杆上。

在这里的边防线上，还流传着了这样一个小故事；当年周涛主任曾来阿拉山口下边防时，部队官兵请他为连队题词，涛兄想起了在哨楼前边防官兵们用石头堆砌起的那句“祖国在我心中”的誓言，于是信手就先写了下来。停笔时，官兵们掌声响起。紧接着，周涛又写下了第二句：“故乡在我梦里”。 写完后，官兵们泪流满面……

在阿拉山口边防连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战士们称它为“无风石”。石头的背后镌刻着边防官兵自己创作的一首无风赋：“阿拉谷地，著名风口。狂风恣肆，振动斗石。烈日如蒸笼，其威诱腑；严寒如冰窖，其势穿骨。巍巍雄关，官兵镇守；倚天长剑，坚定护佑。坐高楼之了望，筑堡垒于要塞；听呼啸之披靡，闻风动于心谷。春夏秋冬，风餐露宿；顶风卧雪，戍边卫国。故曰：阿拉山口有风，席卷天地；将士心中无风，岿然不动”。

二、 江巴斯

江巴斯，在哈语中是“羊胯骨”的意思。江巴斯边防连就驻扎在这一个“三面依山，一处入口”，被当地人称为“羊胯骨”的山谷里。那天我们到这里的时候已是近中午时分，连队在家的所有干部在大门处已等候我们多时。看得出连队官兵们面对一下子有这么多“首长们”的到来多少还是显得有些拘谨。不过，同样看得出的是他们内心里的那种些许的兴奋和激动。即便是正在连队哨位上站岗的那俩个稚气未脱的四川小战士，虽然一直是目不斜视，但你也能感觉到在他们目光的某种期待和满足。毕竟，常年累月在这个“只有军人而没有别人”的荒谷深山里，最需要战胜或者克服的还不仅仅是自然环境的艰苦，更还有在这里一年四季、年复一年的那种难以忍受的固化生活和寂寞。所以那次我们这一行“军区文化人”的到来，不仅给连队官兵们带来了新鲜和生气，而且在我们这些“山外来客”的身上，他们也还可以感觉到来自大山以外的信息、甚至是家乡或亲人的气息。记得那天我在与战士们的闲聊时，自己还分别不同的用了四川话、河南话、山东话等方言。尽管这些方言我学得也是一个四不像，但战士们依然是听得开心、听得高兴、听得心满意足。

毋庸讳言，这里的自然条件和环境还是相当艰苦的。然而，我们有心有情的边防官兵却是用行动表达出了自己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对所有生命的呵护。在江巴斯边防连队周围，不论高低远近的山坡上。只要是能够种树的地方，战士们都会爬上爬下的去栽种上树苗。为了这些小树的生长和浇灌，战士们还会在漫山遍野的每一棵小树上，都挂上一个装满了水的塑料袋。并且在每一个塑料袋的底部扎了一些针孔。这样也就能够使其细水长流地对小树进行滴灌。而且，站在山下放眼望去，那满山的小树和塑料水袋也还成了江巴斯边防连又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我以为，在久居于深山的边防连官兵们的眼中和心里，他们亲手种下的这些小树可能早已不仅再只是一种植物而是一些“人物”，甚至已经成为了他们朝夕相处的伙伴和兄弟了。

在江巴斯边防连，我还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无论在营区，还是在山上都看不到任何的杂物和垃圾。据说，战士们每次执勤巡逻途中和外出归来时，如见到营区内外的地上或路上有塑料袋、矿泉水瓶、甚至是布头、纸片都会把它捡起来和带回来的。在江巴斯边防连的洗漱间里放有两个贴有标签的大塑料桶，而且，上面还写有一个是可回收垃圾，另一个是不可回收垃圾的字样。每天战士们都会把打扫的垃圾，分门别类地倒在这两个不同的垃圾桶里。说心里话，看到连队战士的这些细节，让我这个一直生活在都市里的城市人在心里亦都是十分感动与感慨。当我们城市的人还都在振臂高呼着“爱护自然，爱护环境”的口号时，在博尔塔拉，在江巴斯，在我们的边防连，却早已成为我们每一个边防官兵的自觉行动了。

三、 铁列克特

铁列克特边防连是我们此行的最后一个边防连。按照军分区的事先安排，我们一行离开江巴斯后，中午赶到铁列克特边防连，并且在连队食堂与官兵们共进午餐。说心里话，从早晨就知道了这样的安排后，我们亦都是对铁列克特边防连这顿午餐充满了期待。毕竟，在当下太多的社会活动中，能够真正坐下来吃上一顿饭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能够在边防连和战士们一起共进午餐，对我们来说则更是这一次走边防的难得与宝贵了。

铁列克特边防连的食堂真的可谓是整齐划一窗明几净。坐在连队餐厅里，隔窗望去即可见蓝天白云奇石兀立。用周涛兄的话说，坐在这样的环境中用餐不仅是神清气爽，而且还会食欲大增。尤其是在没有了推杯换盏的喧闹，也没有了你来我往的客套的环境中，更是能凸现了“战友亲，一家人”的真挚、真情和真诚了。凉拌椒蒿、野葱炒土鸡蛋、清蒸白鲑、烤肉、奶茶、蒙古那仁，这些全都产自连队驻地源自战士之手的喷香饭菜。真的也是让我们在“自己动手，奶茶作酒”的轻松愉快之中，吃得官兵同乐，吃得心满意足。

在我们走过的阿拉山口、江巴斯、铁列克特这三个边防连，那可真是“一连一风景、一处一特色。”而且我说的这种特色不只是指地理的、也是指文化的。比如，与铁列克特边防连的文化特色就是自己有一支“战士摄影队”。说起来，我也可以算得是一个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了。尤其是面对那些长枪短炮的拍照阵势对我来说也早已是司空见惯的。然而，那次在铁列克特边防连，当我看到随我们一路同行“摄影记者”都是清一色的连队战士时，还是不由得让我们在有了一种亲切和欣喜之时，又有一种对这些战士摄影家们的肃然起敬。因为我发现我们这些战士们的镜头，对准的不仅是在一个特定的中心和重点上而是时刻在对准了他们所认识理解的生命、自然和自己心中所有的美好事物上。比如在那大自然之间的那一山一石、一木一树和一花一草，都是他们镜头里的主角与最爱。而这一切恰恰也是我最深受感动的。

在铁列克特边防连文化活动室里，我们还参观了这些战士摄影家们自己的摄影展。在那些充满了大漠风、边关月、雪域路和战友情的作品中我们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深深地受到了感染和感动。而且任何一个人，不管你摄影水平如何或是懂不懂摄影，其实在这里已经并不是最重要的了。仅从这些饱蘸着年轻战士们浓浓部队情边关情的作品中，我们所有的人都能读到了他们的心、读懂了他们的情和读出了他们的那一份热爱和忠诚。

铁列克特边防连位于怪石峪的深处。走进连队对面不远处的一个拐弯，便走进了山高谷深、怪石林立的怪石沟了。这一段怪石沟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所以至今人迹罕至原始生态。站在山谷之中，仰望两边怪石山顶上那或卧或立、千奇百怪、鬼斧神工、而且大还都是上百吨的飞来巨石，让我们每一个人无一不都是为之惊叹和为之震撼。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的谷雨见此更是感慨万千。他说

“我们中国美院雕塑系那些老师看惯了江南的柔水秀山，若看到这么粗砺的，硬线条，大写意，斧劈皴的怪石、巨石、神石，可能有另一番对世界的认知，创作风格的变化……”。

那天，从走进了这个据说已经存在了有一亿五千万年的山谷那一刻起，我们每一个人在心中都对它已经是充满了崇拜和敬畏。尤其是当我们走进山谷深处，面对着眼前这一亿五千万年以前的深邃、寂静、厚重和苍凉时，我们深深感觉到的并非是战天斗地的豪迈，而是我们人类自身的幼稚和渺小。甚至当我们站立在这远古的山谷之中时，我们任何的热闹、喧哗，甚至是大声说话，都是我们人类的浅薄和不知天高地厚。

从怪石沟回到铁列克特边防连后，我似乎忽然有了一种顿悟。在我们边防官兵身上，所特有的那种坚忍不拔、坚不可摧、坚如磐石的精神和品质不正是这些古来之石和这里的大自然所特有的本色与本质吗！其实，任何的文化，首先是要来自于自己脚下的这块土地的。只有当我们接了地气，才能人天合一。只有我们和谐共处，才能无往而不胜。

……

在我们回到博尔塔拉军分区之后，大杨司令、李政委等还陪同我们参加了他们军分区的营院建设。记得当时军分区领导还特别邀涛兄为矗立在他们大院内的两块三米多高的阴阳奇石取上一个名字。周涛主任在稍作思忖后道，“男石”，可取名“夸父追日”。“女石”，可取名“女娲补天”。周涛兄说，我们今天的边防官兵的戍边卫国牺牲奉献的精神内核，不也正是对我们中华民族“夸父追日”和“女娲补天”精神实质的一种继承和发扬吗？！在临离开博尔塔拉军分区的时候，周涛主任还应邀为边防部队题了词：“男儿美如玉，磨砺出昆仑”。据说当年周涛主任的题词和谷雨后来创作的一组反映边防官兵事迹的连环画，至今依然是镌刻在阿拉山口边防连的石头文化长廊之中。

……

记得在那次离开博尔塔拉返回乌鲁木齐的途中，我依然还在回味着周涛主任在阿拉山口边境线的哨楼下与我们讲起的那一番话。他说：“我们人类共同居住的这个地球，原本是个圆的，浑然一体。但是不知为什么非要把它都划上界线，四分五裂地分成为不同的国家。而且，各自都还要荷枪实弹重兵把守。其实，边防军人不仅是国家的保卫者，而且还应该是和平的创造者。边防军人虽然是持枪站在边界线上的，但是他们最高的任务，却是在连接、弥补和缝合着我们这个地球上的那些所有的边界上裂纹与断层。毕竟，要实现我们人类世界和平的理想，最终需要的不仅是武装的力量，还应该有文化的力量。”

……

2022.12.4.周日.修改

于乌鲁木齐新泉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