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黄毅《疼痛史》

陈雨辰  嘉木

《疼痛史》是新疆作家黄毅新近出版的一部散文集，作者由患病引发的身体之痛引申开来，系统回叙了自身切身经历过的触及肉体与精神的疼痛，饱含对生命、亲情、友情、自我认同以及推己及人的思考与感喟，同时在对历史与当下的语境中生发出对人类所普遍共有的疼痛经验叙述的人文关照。《疼痛史》是一部关于疼痛叙述的记忆史，也是一部于疼痛中挣扎寻求“不痛”的抗争史。作者在记述个体生命体验之外，也将目光投向记述主体疼痛的文学世界内外，在个体的“小我”与的时代的“大我”之间追寻思索，承载作者的人文关怀与人文省思，以富于哲思的笔触反映出对普通群体生命尊严的尊重、珍视与呵护。

一 “疼痛哲人”：疼痛之下的乐观书写

《疼痛史》的书写基于对普通个体生命的珍重，带有一种“世事洞明”之后的乐观，黄毅不仅书写疼痛，也记述忍受疼痛的方式。在遭受肉体疼痛之时，他“遍访正规与非正规的诸多名医，找寻奇奇怪怪的各类偏方”，寻求化解疼痛的办法；一面治疗病痛，一面在忍受疼痛中寻找实现自我的价值，在与疼痛的斗争中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从不言弃。作者对疼痛的认知也始终是理智的，他认为疼痛是一种财富，“不能等同于不幸，疼痛可以激发力量，亦可以让人更真切地实践作为人的种种艰辛与不堪”，也认为“疼痛是生命的表征之一，因为疼痛，所以我知道我是活在当下”。在经受肉体疼痛时，作者调侃趴在诊疗床上接受针灸的自己“像是一块儿仙人掌，或者一只刺猬”，治疗时被倒悬起来又童心大发，想起了“那些武林高手”，在与友人历经死别后，唏嘘的同时也抒发出“活着真好”的感慨，作者似乎总能在忍受苦痛的同时以自我调侃的方式表达出“乐活”的坚韧与勇毅，进而鼓舞更多遭遇疼痛的人不轻易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而实则如其所言，“坚韧与勇气是被疼痛激发出的”，它反过来被用去“对付疼痛”，“泪中带笑”虽饱含辛酸，却也是其乐观人生态度的体现。

在达观的人生态度下，极富文学修养的语言表达也是这本书吸引人的地方，它时而幽默自嘲，时而诙谐大度，将原本沉重的疼痛转化为读者易于接受的哲理性字句，没有怨天尤人，也不落悲情叙事的窠臼，进而形成一种乐观豁达的叙事笔调。他认为“比疼痛更可怖的是对疼痛的想象”，勇敢地解开了被钝感面纱所掩盖的疼痛，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看见疼痛、感知疼痛、化解疼痛的乐观路径。当我们乐观直面并勇于对抗一切关乎生存的疼痛，也就成全了人之为人的尊严与生命的体面。《疼痛史》呈现出创作者面对世事所持的豁达态度，这是作者珍视并呵护生命尊严、为保护其不被疼痛消磨殆尽而找寻的一种方式。

二 “生命歌者”：尊严之上的人文关怀

“疼痛”一词在这本书中大量出现，书中的全部内容围绕疼痛经验展开，疼痛或远或近，或关乎精神或关乎肉体，或与生俱来或后天发生，而在对疼痛的忍受中，与之密切相关的，是人生而为人的人格尊严与生命体面。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书中反思性地分辨了肉体疼痛和精神疼痛的异同，认为精神痛苦“似乎更加隐秘”、“以不被人察觉的方式出现”；他也认为，“控制一个人，你给他肉体上来点什么特别的，效果会出人意料地奇特”，因为肉体的疼痛消耗人的精力，一定程度上能剥夺人的自由且会削弱人的意志。肉体疼痛折磨精神，加深精神疼痛；在灵肉的双重折磨下，人的尊严便受到极大的折损——它让有运动天赋的作者不能再“飞翔”，使意气风发的诗人不能再吟诵，令军人出身的大哥不再挺拔，使柔韧顽强的母亲咽不下食物，让擅长鲸吸豪饮的朋友丢失了赖以生趣的交际活动……作者亲眼见证着苦痛对生命活力的侵蚀和凌虐，然而，当面对被疼痛弃如敝履的尊严，人该何去何从呢？作者站在人文关怀的高度，用笔墨铭记痛感，以文字挞伐苦痛，在对民众患难与共和守望相助的细碎温暖记叙中，完成了对生命尊严的呵护，重建了精神的家园。                                    

在该著中，母亲、父亲、大哥、巴登、老那、阿木尔、诗人朋友等所经历过的创伤性经验，都被作者以第一人称的叙述口吻平静地加以记述：“我”见证过知青老师年轻时遭受到的误解与波折，听闻过好友们因病逝世的噩耗，但同时也在诸多苦痛经历中见证了温情与善意的存在，譬如暗中帮助知青老师收割麦子的雀娃子，以及听闻大老王家房子塌陷而四面出援的乡邻们。在作家笔下，这些人皆是普通人，就生活在你我身边，这些普通人身上浓缩了千万位中国寻常百姓的身影，他们在与彼此襄助搀扶间传递出朴实平凡的温暖和关爱。作者也多次对老去的容颜和逝去的生命进行回忆叙述，无论是对上海知青刘老师当年时尚新潮形象的塑造，还是对诗人朋友昔日意气风发的表现，均意在再现他们昔日的风采、活力与辉煌，试图将失去的健康和自由烙进文字中，令其以别样的方式在意识层面复活，由此传达作者对他人不幸与不堪经历的劝慰和包容，传递对生命尊严的尊重与呵护，这其中浸润着的正是一种温厚仁善的人文关怀。可看出，作者的目光与笔尖始终对准普通人的切肤疼痛，与广大人民同感共情，担当起了文艺工作者应有的道义。

一部《疼痛史》，追述了作者所亲历的多少骨肉之疼，精神之痛，情感之殇。黄毅以乐观的态度、理性的体悟以及富有哲思的文字，书写了他与疼痛经验相关的诸多回忆。作者不仅在人文省思之中极具共情能力地关注更多人所经历的苦痛经验，更对“与自己一样的大家”寄予了真切的人文关怀，在关怀“与山峰、大树、桅杆和精神一样宁折不弯的人”之中，反映出作者所持有的对人类生命尊严的珍视，及对社会发展思考的创作观。     

总之，作为“疼痛哲人”、“生命歌者”，黄毅十年磨一剑，以文学创作反映出新疆百姓生活的真实面貌，围绕疼痛提供了哲理层面的深度思考，他坚守人民立场、把握时代脉搏，既书写出属于作家个体亲历的痛感体验，也谱就了属于人民的疼痛史，是忠于人民的写作。而他的疼痛书写不囿于疼痛，在乐观书写中蕴藉着真挚的人文关怀，这对于我们应对现实人生中的疼痛，以达观泰然的态度认知接纳，并积极进取，亦有着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