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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正月十五，最热闹的就数“混玩意儿”。故乡的“混玩意儿”应该是最热闹、最有味儿的民间活动了。
那还是在大集体时代行将结束之际，每当进入腊月，生产队就开始组织村中男女青年，集中到场院进行排练。排练的主要内容一是锣鼓与表演者之间的配合，二是高跷表演队如何走台表演。过了腊月二十三，村里便会组织人员，一边从供销社买回皱纹纸、有光纸、麻纸以及白布、颜料等物品，然后把全村心灵手巧的大姑娘、小媳妇叫到队部，熬上一锅浆糊，然后制作各种鲜花，如莲花、灯花、绣球、菊花等等，把村里的四辆车灯、一辆船灯妆扮得漂漂亮亮、鲜鲜艳艳的，然后拿出行头把演员们打扮起来，在场院里进行彩排。到了正月初四，便把早已写好的浑河槽有名的吹鼓手请来，再彩排几遍，准备停当，单等初五晚上在村里表演。
初五这天白天，是“踩院”的时间。从上午一直到下午，锣鼓队、锁呐匠们吹吹打打，带着高跷院、车车队、船队、旱板车等一行，在村里村外一大群观众的簇拥下，沿着村里的每一条小路，进入每一户院内探寻线路、察看场地，并且告知每一户人家的掌门人，晚上需要准备好迎接玩意儿队的到来。
到了晚上，首先在生产队的场院里点起最大的一堆旺火，表演队轮番上演。当时，村里还没有电，照明只能靠着这堆旺火，观众在影影绰绰之中，观看着高跷队、车车灯、船灯、旱板车轮番表演，而锣鼓声、锁呐声则响彻天际，气氛热烈，欢呼声如潮，令人如醉如痴。
在得胜鼓中，表演队以及无数观众跟随着吹鼓手以及负责沿途举着火把的人，按照顺序进入每一户人家开始表演。听大人们讲，与周围村庄相比，我们村的玩意儿有三绝，一是高跷高，二是车灯花，三是船灯飘。高跷表演之前，先是由锁呐吹上一通，接着在锣鼓的伴奏之下，高跷队便登场，走八字、扭蒜辫、绕大场，队形变幻多样，杂而不乱，将近一米高的高跷使得这些身着彩服、代表不同角色的人等显得愈加高大，生、旦、净、末、丑各司其职，手中的道具凌空飞舞，令人眼花缭乱。
接着，该是船灯和车灯上场的时候了。如果院子太小，还可以只上船灯或车灯。这时需要锁呐与锣鼓配合，演奏《逛花灯》《醉船灯》，灯车有引车的姑娘、坐车的小伙或姑娘，后面跟着落毛二小子，船灯则由开船的、三位坐船的小伙子，外加一位跟船二小子。车灯、船灯表演大抵也是绕场走、走八字等形式，引车的姑娘手持彩扇，体态轻盈，坐车的则架着彩灯，紧跟引车的姑娘。船灯在老艄公和船桨的引领下，绕着场子转，船体在三个小伙子几乎一致的动作下，轻飘飘如同真的行进在水面上，而围在船的下裙上面，则画着清水波纹激起的浪花，与平稳地坐在船里的小伙子形成一体，到了转弯处船身微微倾斜。行进之中船会搁浅，老艄公前边撬、后面推，左扛扛、右扛扛，似在用力地使船行动起来。此时的锁呐也变得更加活泼、俏皮，或慢或快、或急或缓，与艄公与船灯配合得天衣无缝，令人叫绝。尤其是老艄公，一把船桨、一顶草帽、一绺长须，摇船、撬船、扛船，踢桨、甩须、引导，各种动作惟妙惟肖、精确到位，让人回味无穷。旱板车由引车、拉车、坐车、推车等几人组成，三根木棍扎成一个三角架，再围上车的下裙即可，通常为一家三口或四口，道具、服装就地取材，在锁呐或锣鼓伴奏下，扭得千姿百态、前仰后合，有时还无伴奏，精心编上一段对白，或打情骂俏，或你吹我捧，或此抑彼扬、插科打诨，令人捧腹不已。末了，高跷队在主人的要求下还会表演几段“摞缝子”，大抵如“三句半”之类，也都是称颂吉祥如意或喜庆玩笑的内容。在主人或给上几元钱、几盒烟作为表演队酬劳之后，大伙齐声喊“谢”，甚至“谢了再谢”。如此，再继续前往下一家进行表演。
那时村里的人家都很穷，但精气神却并不输于现在，人们扭得精神，唱得齐声，笑得开心，使得整个村子变成了一个人人参与的大舞台。
此后，故乡的人口逐年减少，许多人进了城，有的打工，有的求学。然而，故乡那浓郁的“混玩意儿”的民俗活动却顽强地保留了下来，特别是这个时候，外出打工的、求学的年轻人，更是成了这种民俗活动的主力。我的表哥的姑娘，就是引花车的一员，孩子穿着艳丽的衣服，在灯火之中身轻如燕，扭得妖饶，千娇百媚，顾盼神飞，引得众人瞩目。
夜深了，我进入了甜甜的梦乡。梦中，我变成了一个秧歌舞的主角，扭着腰身，舞着彩带，走向一夜未眠欢乐喜庆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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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每到元宵节，各地都会开展多姿多彩的喜庆活动，这其中，放焰火大概是最为精彩、最吸引人的节目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元宵节十分热闹，年年燃放焰火，且那时的焰火似乎更加精彩、更具传统、更有视觉感染力。
初五刚过，“火匠”们便被请到了村里，开始做火。那时的火没有现在这般光鲜与奇妙，但却别致、精巧，它把纸艺、火艺紧密结合起来。“火匠”们首先展示的居然是纸艺，即用竹子和各色彩纸等为原料，糊制成猴子、龙、鱼、鸡、马、牛、羊、菊花、莲花等各种动物或花卉形象，同时将各种焰火巧妙地融入其中，放火前夕将这些纸艺形象在一块较大的场地上悬挂起来，供四乡八邻的群众欣赏。接着，便用各种炮仗筑成老杆、城，也用各色彩纸加以装饰，老杆犹如一座牌楼，雄伟而花丽，城则矗立于中央，坚不可摧。此时，各个关键部位还未安炮捻，但“火匠”们却小心翼翼地巡视四周，生怕哪家小孩不小心给点着了。此刻，邻近乡村的人们早早赶来，他们观看这惟妙惟肖的各种动植物形象，从那色彩斑澜之中寻找着生活的快乐，从那栩栩如生中探寻生命的真谛，人们议论的话题不是“火”的好坏，而是纸艺的高低。这到底算是“火”呢还是“灯”啊？恐怕许多人都说不上来。
傍晚时分，“火匠”们才开始装捻，并把相应的“火”种连接起来。在现场人员的维持之下，首先燃放的是较为温和的“火”。在人群之中，“火匠”们首先点燃了龙，然后在炮捻的引导下，各种动物、植物相继点燃，于是就出现了鹅下蛋、猴尿尿、凤凰展翅、金牛闹春、菊花满园、金蝉齐鸣等场景。瞧，大白鹅的肚子下一颗一颗泛着白光的“蛋”不停落下；俏皮的猴子搔首弄姿，尿出一串串清亮的尿……紧跟着，地老鼠突然钻了出来，在人缝中钻来钻去，惊得人们大呼小叫、笑闹不已，满树林火树银花，照亮了天地。最精彩的当属“人顶火”，火匠头顶着一只盛满起火与满树林的箩筐，在场地中央跑来跑去，头顶上的焰火彩花四溢，惊得在场的人大呼小叫、四处躲藏，直喊过瘾。当所有的动物花卉燃烧殆尽，人们的注意力开始转向那老杆与城。
老杆与城当然属于低空焰火。当炮捻点燃之后，率先施放的还是满树林，接着便是一串震天响的麻雷，跟着便是各种色彩的起火、流星飞雨，间或夹杂着钻天雷、麻雷等，满天飞舞的焰火，把黑暗的夜妆扮得格外迷人，震耳欲聋的响声又似乎在把人的五脏六腑震出来，人们捂着耳朵，伸长脖子，生怕漏掉一个细节。接下来便是攻城的开始。矗立的城开始被各种火器包围，大小麻雷、各色起火，有的向上钻入云霄，有的四处乱飞，真如战场上的一次攻坚战，直震得山川回响，直燃得火光四溢。那老杆在燃尽之际，会突然出现一座牌坊建筑，如在白天看到的一样，只是色彩更艳，形象更逼真。
在老杆与城即将熄灭之时，几发礼花腾空而起，天女散花刚罢，星空灿烂又起，银蛇狂舞刚熄，孔明灯又悬于夜空，令人尖叫称奇。传统的焰火真是令人陶醉，那是纸艺、火艺的结合，是昼看、夜观的组合，是人与焰火的亲密接触，也是人们对火红生活的祈盼。我记起了唐代诗人苏味道的诗《正月十五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径落梅。 金吾夜不禁，玉漏莫相催。
是的，元宵佳节，火树银花，催生了故乡人民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殷切期盼，也催生了传统焰火别具的艺术魅力。看当下的焰火表演，不过几十分钟或几小时，当满天银花散去，置身其中的我们也仅仅获得了一时的视觉享受，但却了无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半星收获，实在是一种遗憾。而过去那种焰火的色彩、形象、丰富的内涵、长久的领略，真的如一份文化大餐，人们可观、可听、可品、可触、可及，完全置身其间，这样的大餐才是最真切、最迷人、最令人心动的啊。
我想，在享受现代焰火晚会的同时，我们该记住那凝聚了中华民族智慧与文化内涵的传统焰火，记住那不该逝去的浓郁厚重的传统民俗，至少，该让我们的后代知道，焰火之中还有传统的民俗、文化底蕴更加厚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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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欣，男，和林格尔县新店子镇人，内蒙古作家协会、呼和浩特市作家协会、诗词学会会员，在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报告文学多篇，出版文学作品集《赤黄的爱》，与人合著《西口第一镇》《盛乐览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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