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特别是第一眼。第一眼见到一个人，可能在言语上未必有过多的交流，但冥冥之中，心灵的直觉会将这个人灵魂的模样大致呈现在你面前。

第一次见黄月，是在七八年前，我与洛克菲洛家族的Collin一起去了黄月在雍和家园的工作室。洛克菲洛家族收藏了许多黄月的作品，并且与黄月保持着十分密切的联系。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当十七世大宝法王走进洛克菲勒家的庄园，看到斯蒂芬平常静坐那个房间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色彩斑斓的花鸟画，于是就停住了脚步，注视良久后对站在一边的斯蒂芬说：“这幅作品虽然用了绚烂的色彩，但是却表现出别样的空灵与宁静，近似佛教的禅境。”斯蒂芬这才恍然大悟地说道：“难怪，每当我在静坐时看着这幅作品，就很容易入境。它使我的心情既平静又喜悦。”

这个故事是黄月今天下午我们在时隔七年后再次见面才告诉我的，而缘起正是因为我在七年前为他写下的那篇《花开见佛》。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并没有聊到关于他的艺术与创作，我们只是利用匆匆停留的一小会时间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随后我因为有事就提前离开了。

但是第二天，我那篇五千字的文章还是让走过世界、阅人无数的黄月先生着实震撼了一下。从此他就记住了我。尽管他今天告诉我，之所以对我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天当我走进他的工作室，我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的模样，但我想未必如此。若非有后面那篇洋洋洒洒几千字的艺术评论，他不一定会如此清晰地记得我那时的样子。因为我们见面的时间实在太短，而我几乎没有与他有任何单独的交流。但是当他看完我写他的那篇艺术评论时，这才惊为天人。他后来在微信里对我说：“我看了很多遍，每一遍看的感受都不一样。”

但是过后，我们几乎又断了联系，只是偶尔在节日里彼此问个好。有一次我们在一家酒店的走廊里偶然遇见，我开玩笑地对他说：“你欠我一幅画！”他说：“好，改天一定送你！”然而这一改天，就又过去了五六年。

今天，正好有朋友邀我到雍和家园的一个私人空间喝茶吃饭，我便去了。到了那里，自然就想起黄月先生来。于是给他发了微信，他又正巧在。这大概就是择日不如撞日吧。下午一聊就聊了三个多小时。

这次让我感受到了一个更加立体丰满的黄月。尽管从外形上他比那时更单薄消瘦了一些。那时他才五十几岁，年富力壮，头发是漆黑的，且满面红光。如今六十出了头，精气神似乎不如那时，但双眼却炯炯有神。我记得那时他戴一副金丝边的眼镜，而这次他将眼镜摘了下来，眉毛比那时更长了，甚至有一缕白眉从眉尾处挂了下来，让我不由联想到罗汉的样子。

可能这样一个下午很适合聊天，我们不知不觉地就聊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从他对艺术的理解到他独特的绘画语言，到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及至后来，甚至也聊到了宗教与修行，甚而还聊到了关于觉醒、觉悟、维度等各种话题。我说，第一次见面，觉得你在艺术家之外，还是一位十分成功的艺术商人，今天看来远不止这些。他说：“如果你真的读懂了我，你会觉得这是一位神人。”我心想，他可真是一点也不谦虚。可是我欣赏他诚实面对自己的样子。

随后他与我聊到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他遇到一位年轻的女子，那人竟然给他开了天眼。从那时起，他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甚至还能看到每个人的一生。后来因为找他的人实在太多，他才把一些功能关闭了。我并没有认为他在编造故事，我相信他所言一切皆是真的。在这个下午的聊天过程中，我的确感受到是在与一位开悟的大师聊天。他的许多话直指人心，且充满力量。譬如他肯定我在文学上的天赋，但他同时提醒道：“你还可以超越。如果你想影响世界，你要更深入。特别是在艺术评论上，可以更加的独到与毒辣。”我懂得他想要表达的确切的含义。其实我一直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在做艺术评论时，更多指向好的方面，我其实看到了不足，但我顾及艺术家的感受，希望给他们正面的鼓励，并让他们朝着我所指引的那个方向去迈进。所以就将这部分隐藏了起来。就像我见到一个孩子，总是更愿意去表扬，而极少去批评。我以为这是善，但是黄月对我说：“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善与恶真的有区别吗？有时所谓的恶，或许不是恶。而有时所谓的的善，也可能未必是善。”这极大的点醒了我。

当然，我是我，我不可能成为他，也不可能与他的认知完全一样。譬如他批判梵高就是个精神病患者，根本不是什么艺术家。可我觉得艺术家并没有绝对的标准，我欣赏他的作品，我认为他是艺术家他就是艺术家，与他是否是精神病患者无关。况且我十分的喜爱梵高，更欣赏梵高写给他弟弟的那些书信。黄月却认为那是人们杜撰编造的，只是为了炒作梵高。但我可不这样认为，我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那份真诚。

就像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艺术作品与十全十美的艺术家那样，也并没有十全十美的大师。如果说黄月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大师，那并不是因为他在艺术创作上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是因为他敢于做自己，敢于大胆地尝试，并创造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但他的作品难道真的完美到无可挑剔了吗？定然不是。在我看来，黄月的作品在空灵之外，依然有着某种程度的空洞乃至大同小异；在华美绚烂之外，同样有着某种肤浅与艳俗。他的确是一位有思想有见地的艺术家，但他的思想更多以言语的形式表现在对他人的艺术批判上，而非是以艺术的形式呈现在自己的每一幅作品中。

如果黄月真心希望我以更加深刻、独到、毒辣的语言进行艺术评论，那么就从他这里开始吧！这就是我对他的艺术作品真实的看法。当然，我并不是指他的每一幅作品皆是如此。其中当然有不少作品的确显示了他超人的天赋以及注入了独属于他的纯净的能量，让观者的心安定下来。这既是他艺术的修为，也是他画外的功夫。这也是之所以那么多名流热衷于收藏他的作品，甚至开出了天价。最近他的作品就在拍卖行拍出了上亿的价格。

从黄月那里离开后，回到北辰的办公室，本想写东西，但是突然睏意袭来，于是在躺椅上倒头睡去。这一觉，足足一个小时。两次想醒来，可就是醒不过来。似乎被他的语言所催眠，他说：“上次见你，觉得你的维度很高，乃至觉得神圣不可侵犯。但是今天见你，怎么觉得你很疲惫的样子。为什么？”我就笑着反问：“您既然会看，就给我看看，如何？”他就说：“我感觉你的一条腿正在迈进一个新的门槛，如果你两条腿都迈进来了，你就算涅槃重生了，你就真的觉悟了，你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会重新回到高维的状态！”当然，他后来也说道，或许是与上午见的人有关，也或者可能这些天没休息好。

然而无论怎样，我依然觉得这个下午获益匪浅。我最高兴的是，如今看来，我在七八年前写的那篇文章，其实是颇有意义的。它终归是指出了黄月一直以来想要达到的创作的最高境界或者说作品的圆满状态。或许他还一直在路上。就像当我说到我一生的终极追求是彻悟时，他说：“没有彻底的觉悟，我们一直在觉悟的路上。一层一层的开悟！”

我承认，在他的部分作品中，特别是宣纸水墨花鸟画中，在寥寥几笔的随心构建中，流淌着着一种幽远深邃的宁静，有一种不被尘境所惑的洒脱，那种空灵般的美会让许多人沉醉，其中也包括黄月本人。我也是喜欢的。但并不是所有的都喜欢。这与喜欢一个人不一样。喜欢一个人，就是他身上的所有我都喜欢。但是喜欢一个艺术家的作品，或许只是对其中的几幅格外喜欢。

就像黄月说的：“世界对我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不同层级的人看到的世界不一样，认识的人也不一样。我们可能会相遇，但不一定能一起走多远。我们每个人的认知决定了我们完全不同的人生。”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走在各自的路上，我们偶尔交集，又再次分开。我不知道下一回再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是否还会像今天这个下午那样，推心置腹，畅所欲言。但是我相信，他作品中的绚烂和沉稳、大胆和细腻、广袤和渺小、唯物与唯心、写意与象形、虚幻与灵动，以及他在言语上的犀利与慈悲的直指人心，将会时常浮现我的眼前，乃至刻进我的心里。

沈思源 于2024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