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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摄看新疆#离别终将来临
2022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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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文:康剑
护林人要离开喀纳斯湖的那个冬天,雪格外大。上苍好像也要在冥冥之中,用它的一种特殊方式,让一个人告别一段漫长而匆忙的历史。
但是,你确实应该离开这片山林了。面对巍峨的大山,苍劲的林海,你已经显得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你无力再去跋山涉水,守护这片让你迷恋的山林。而面对人类,山林则永远彰显着无限的青春活力,让一代一代的人们望而兴叹,看着不变的自然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地慢慢老去。
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你来到喀纳斯湖畔,向这面你钟情已久的湖水,作最后的告别。
隆冬的喀纳斯湖,湖面正处在似冻非冻之间。深绿色的湖水寂静无声,默默接纳着从天而降的漫天雪花。雪花接触到了湖面,立刻融化为雪水。渐渐地,雪花让湖面变得浓稠起来,像一锅盛满冰凌的琼浆玉液。随着积雪不断沉浸在湖面,湖水开始饱和起来,晶莹的冰凌慢慢漂浮在湖面之上。
这是喀纳斯湖冰封湖面的前奏,不久之后,随着气温逐渐降低,这些冰凌就会变成冰冻湖面上成千上万朵洁白的绒花。冬天的喀纳斯湖,本身就是一湖盛开的冰凌之花。
站在湖边的雪地中,看着大雪如注,你的思绪也和这雪花一样,漫天飞扬。那么,在这多年不曾遇见的大雪之中,在这冰清玉洁的心湖之畔,好好抚慰一下你这略显纷乱的思绪吧。
是的,喀纳斯的雪,真美啊。多年以前,一次偶然的机会,让还不是护林人的你钟爱上了喀纳斯的冬天。那年,也是在这样的隆冬季节,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坐着马拉雪爬犁,经过两天两夜的艰难跋涉,深入到禾木村的腹地,你看到了不曾看到过的雪国美景和壮丽星空。
就是在那一次,你知道了骏马可以在齐背的积雪中自己吃草觅食;知道了通往老乡家木屋的小路就像挖掘出的白色战壕,两边的雪墙足有一人多高;知道了在寒冷的夜晚,禾木的星星洒满夜空,竟是那样的奇大无比,晶莹剔透;知道了清晨的禾木村如同水墨画一般,村庄炊烟袅袅,山林寂静肃穆,站在哈登平台上,你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就这样,一次邂逅,注定了长达八年的身心相伴。人的壮年能有几个八年时光呢?但你和这山水竟然真真切切地相爱了八年。八年里,你和这里的山水情意相投,以身相许,肝胆相照。对,是喀纳斯的山山水水照亮了你的灵魂。
你真要感谢眼前的这方山水。那么多年,是喀纳斯的山水,让你在这纷杂的世界里能够沉静下来,并且写出了那么多的山水文字。
你时常庆幸身边有这么多的好山好水,让你看到它们后,能够心生涟漪,浮想联翩。山水的美给了你很多的灵感,也给了你很多山水以外的感受。山水的美是直白的,又是充满奥妙的,所以山水难写。况且古往今来,山水大师们已经把山水之美写到了极致和尽头。唐诗里有山水,宋词里有山水,汉文章里也有山水,甚至连明清的小说里也有迷蒙的山水。当代文学大家笔下的山水,更是写得惊天地泣鬼神。但面对眼前的山水,你的确又无法停下笔来。于是,你就努力透过山水,试着表达山水之外的东西,尽管这种表达多数时候不尽人意,甚至显得有些笨拙。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表达,已经诉说,已经做了你想要做的一切。在你做了的同时,山水也给了你应有的回报。所以,你要感谢身边的这些山水,是它教会了你,在自然面前,人类只有跋涉和攀登,没有跨越和征服。山水是人类永远的老师,它能使人变得宽容、善良、博爱和谦和。正如你整理的图瓦谚语所说:山再高也在云下,人再高也在山下。
你还要感谢在这方山水之中生活的人们。他们当中,有原住民,也有外来者。这么多年来,这里的人们给了你太多的喜怒哀乐。但最让你刻骨铭心的,还是他们对这方山水的热爱。
曲开老人的故事告诉你,世界上最美的风景是人,因为一个能拯救自己也能拯救故乡的人,是多么的美好。是的,在禾木村,曲开老人就是这样一道奇特的风景。他与世无争,在旅游大潮涌来之际,仍旧能过着独处山林的日子。但他又是一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为了保护村庄,他可以挺身而出,阻止人们乱搭乱建,尽管他自己在村子里没有一间木屋,没有一分钱的收入。为了给村子留下一座用古老手艺建造的木桥,他宁愿掉进春天冰冷的河水,差一点失去宝贵的生命。真想让曲开老人长生不老呀,让他见证青山在、人未老的美好愿望能变成真切的现实。哪怕每一次和你这个老朋友的见面礼,不再是互相拥抱摔跤,而是拿着真刀真枪和你对打,那同样也能证明,你这个老护林人在曲开老人面前,永远年轻,不曾老去。有曲开老人在,你就有了每年去一趟甚至几趟禾木村的理由,因为那里有一位和大山一样充满温情的老人在等你。所以,每一次端起曲开老人给你倒的奶酒,你的祝酒词,虽然少言寡语,却总是温暖着自己的内心:让我们再来看您五十年。一句祝愿,说得每一个人都心花怒放。
禾木村喇嘛的故事告诉你,人不能口袋里越来越有钱,而内心却变得空空荡荡。面对物欲横流的世界,人的内心要保留一点对大自然的敬畏,所以喇嘛一直有把那个破败的喇嘛庙重新修葺一下的想法。喇嘛把这个想法告诉过很多人,很多人也都努力尝试过,但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结果。最终是你这个老护林人找来善款,将喇嘛庙翻盖一新。你还清楚地记得,喇嘛庙重新建成的那天,平时喜欢沉默寡言的喇嘛看着你的眼神都变了,那种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当你接触到了那种眼神,你的内心也一下敞亮和欣慰了许多。新盖的喇嘛庙在禾木村古老的建筑群中,既朴素庄重,又清新灵秀。在那座庙里,安放着禾木村图瓦人心中的神灵。但愿,在以后的日子里,村里的人们在神灵的看护下,所想和所做的一切,都会心存敬畏,有所顾忌。
站在湖边,望着漫天雪花,你想起了更多的人。他们就像这纷纷而下的雪花,来到世上,匆匆走过一生,最后又归于大地。你想起喀纳斯村的额尔德什,那个吹着三个孔的楚吾尔的老人,那年就是在大雪纷扬的十二月,他离开了自己依依不舍的人间。其实,相对于生命,他最为不舍的,应该是那支发出幽怨之声的楚吾尔,是楚吾尔吹奏出来的喀纳斯湖波浪的悠扬曲调,是图瓦人从何而来又将要到何处去的未知命运。禾木村的达合迪,去世前还在忙于召集分散在各地的有故事的图瓦老人,集体回忆、集体创作,他们要撰写一本有关中国图瓦人的历史书籍,是你给达合迪老人建议,书的名字应该叫《中国图瓦人志》。只可惜,书稿还未完成,达合迪老人却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这给图瓦人整个族群身世的研究,留下了巨大遗憾。白哈巴村的索伦格,是老一辈图瓦人里少有的知识分子,也许正是有了一定的文化知识,才造就了他与众不同的独特性格。他常给你说,在地球还是羊髀石那么大的时候,我们图瓦人就已经生活在白哈巴了。索伦格就是这么自信的一个老人哪!只可惜,就在你要从他的口中了解更多的图瓦人来历的时候,他却突然间英年早逝。这些图瓦老人的离世,让图瓦人的演变史,过早地切断了一些重要线索。
当然,这片土地也有使人欣慰的年轻人。热爱滑雪的马力勤的故事告诉你,禾木村的年轻一代正在成长起来。他们继承了祖先们的古老毛皮滑雪板的滑行技术,同时又在向现代滑雪板积极靠近。他们穿上毛皮滑雪板是原始雪地上的运动健将,登上现代滑雪板,他们同样可以获得现代登山滑雪的冠军。他们居住的木屋保持着图瓦人原汁原味的民俗民风,他们同样也喜欢到城里买一套楼房居住,去体验现代人的生活方式。他们不抛弃民族的,更不排斥现代的,也许这才是禾木乃至整个喀纳斯的希望所在。
喀纳斯湖静静地接纳从天而降的雪花,你的思绪却无法平静下来。你想起了常常和你坐船进湖深入野外一起巡山护林的伙伴们。你们同是护林人,都是大自然的守护者。你们常常一起巡护,一起科考,一起策马山林,一起嬉笑怒骂。而每一次的深山远行,他们都给了你巨大的帮助。喀猴比你年轻,每一次他都会帮你背起行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是一个喜欢探寻新奇事物、享受野外快乐的人。巴扎尔别克和你同龄,作为马背民族的后代,每一次巡护途中,他都会提醒你骑行山野要注意些什么,给同伴们讲一些道听途说而来的笑话供大家开心。还有更多的年轻人,他们放弃了山外悠闲舒适的生活,来到深山老林,过着枯燥乏味的护林生活。你常常想,正是这一群大自然的守护者的理解、宽容和互助,才让你这个老护林人有了不断前行的动力。
还有更多的人和事让你想起了心存已久的问题。自然风貌的保护或者文化特色的保护对当地原住民是否公平?这个多年前别人给你提出过的疑问,现在回答起来,依然不那么简单。你常说,对于喀纳斯这样的人间净土,能做到不变化就是人类对大自然的最大贡献,日新月异一定是自然风貌的最大杀手。当然,对于原住民,不能剥夺他们追求现代文明生活方式的权利。但是,一个区域一旦丧失了自己的文化特色,你手里就缺少了和别人竞争的生存优势。在改善必要的生产和生活设施的前提下,如何做到不趋同,不跟风,努力保护本土自然生态和文化特色,才是对当地人最大的公平。在喀纳斯湖周边生活的图瓦人,他们有着迷雾一般的身世来历,他们有着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云间部落,林中百姓,造就了他们是喀纳斯区域最为显著的文化特点。他们在中国是唯一的存在,谁都无法取代他们。保护好图瓦人,保护好他们的生存家园,保护好他们的生活习惯,就是保护好了喀纳斯区域的文化特色。这一点,处在特色文化氛围中的人们似乎还很难理解。但作为局外人,应该比谁都明白。
所谓强势文化介入较小文化是否不道德?道德是人们共同生活及其行为的准则和规范。当强势文化的欲望战胜理性时,道德的公允就无从谈起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较小文化也就是地域文化被不停地改变,直到有一天,人们忽然发现,原来所熟悉的那个古老村庄,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不复存在了,难道不吃惊于眼前的现实吗!就像喀纳斯区域的这些古村落,如果将来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不再是过去图瓦人木屋特有的四个或者是六个窗格的木窗,而是简单粗暴到整张玻璃的大落地窗,室内也不再是原木的墙壁,取而代之的是城市里的墙布和涂料,就连三角形的恰特屋顶里也装上了大玻璃,支上了床铺,并且美其名曰是现代精品民宿,那还是人们心心念念的图瓦人古老村庄吗!来旅游的人们住在屋里,如果不看窗外的风景,真不知道自己是住在了北方还是南方,是住在了城里还是乡村。关键是,我们古老而美好的村庄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是怎么消失的,人们都无从察觉。多数时候,较小文化的命运,往往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后果,是否一定是自然屈服于人类?每次涉及到这个话题,都会让你想起遥远的约翰·缪尔。约翰·缪尔是一个绝对的自然主义者,是自然保护运动的圣人,但他同时又是一个大自然的推销者,他认为人与自然是一种息息相关、相依为命、共同生存的关系,他呼吁人们重视荒野的审美价值,推崇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当你每次面对眼前难以解释的现实,总是想从老缪尔那里寻找到答案。十几年前,你跟随一支科考队前往友谊峰考察,你震惊于冰川融化速度之快,从那以后,逐年缩短的喀纳斯冰川一直是你心中隐隐的伤痛。你常常挂念着那条阿尔泰山绝美仅有的冰川,那年看到它时,它足足还有十公里长,不知道现在的它变成了什么样子。气候在变暖,冰川在消融,这已经是摆在世人面前不争的事实。如果人类再不警醒,地球一定会加倍报复它自己生养的大地万物。所以,你一直在告诫身边的人,不要试图去改变自然,不要去干那些所谓的人定胜天的傻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合理利用自然,才是人类的天道。
现在,护林人就要离开了。你想,该离开的终将要离开。面对自然,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没有人能够活过一棵树,护林人终将要离开他守护过的山野。但大山、森林和河流不会离开,它代表自然的力量,尽管人类对它的不停伤害已经使它伤痕累累。人们来与不来,它就在那里。
当然,也有不会离开的人们,他们是这方山水真正的主人。曲开老人不会离开,他要独守那片属于他的清静山林,哪怕百年之后他依旧不会离开这里,他会与这里的山水虫鸟气息相通,语音相伴。喇嘛不会离开,他要守护那座玉树临风的喇嘛庙,让人们的内心在神灵的看护下始终保留一丝对自然的敬畏。马力勤和他的伙伴们不会离开,这里是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地方,他们依然要依靠这方山水传宗接代,一代一代生活下去。就连早已故去的额尔德什老人的灵魂也不会离开,他的灵魂一旦离开这样的山水,就再也吹奏不出喀纳斯湖的波浪那样如同天籁般的乐曲。
你时常感慨禾木星空的幽深和璀璨,爱上喀纳斯,也许就是缘于第一次看到禾木那片深邃而灿烂的星空。一个护林人,在大山面前,犹如茫茫星空中的一颗流星,划过夜空,不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不曾来过一样。每个人都是一颗稍纵即逝的流星,每个人都是一片落地即化的雪花。
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静静落于湖面,你想,是时候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