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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深处的村庄
2022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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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鲁花兰
图|胡 杨
一个村庄,最初是什么模样?从哪里开始?是开始于一块土地,还是一户人家?吸引村庄先祖的是巍峨的山峰、流淌的河流、婉转的布谷鸟、温柔的山风,还是一树能慰藉生命的果实?
他又从何而来,因什么机缘巧合选择了这里,而不是别的地方?他是和衣衫褴褛的家人流落到此,还是只身一人的流浪者,亦或是一个逃亡者?是怎样的际遇让他第一个将足迹印在这片陌生的地方,从此停下疲惫的双腿,在这里刀耕火种,开山辟林,将一粒粒希望的种子撒进不曾开化的土地?
从此,晨曦中,秋雨里,雪花飞舞的日子,一间低矮的茅屋或者仅能容身的洞穴里,升起了一缕炊烟,飘出了食物的香味。渐渐地有了更多的人家,三户,五户……,慢慢聚拢在一起,这块土地上长久的沉寂宁静被打破了,村庄温暖的烟火味越来越浓。也许有人选择留下,而有人像一阵风吹进了村庄,又倏忽离开,这就是一个村庄的伊始吗?一个村庄往往姓氏不一,他们是因为怎样的契合聚在了一起,成为村庄的共同主人,并将村庄的日子熬得热气腾腾,让村庄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代代人繁衍生息,留下生存的印记?
故土情怀是一种永恒的人类情感,我是村庄的后人,也是村庄的延续,我曾努力试图去了解村庄的过往,窥探村庄蜕变的踪影,寻觅它在历史长河变迁中的蛛丝马迹,寻找村庄之源、乡土之根,最终发现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这散落着几百户人家的村庄,这养育着近千口人的土地,肯定有许多前尘往事,我却无力破解这些隐藏于历史深处的无数谜团。岁月的尘埃,把仅有的点滴印记无情地消融殆尽,永远复原不了真相,留给我的只有遗憾、失望。
或许是自己已经到了怀旧的年纪,我常常思考,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来自不同的村庄,只是所处地域、走出村庄的时间先后不同而已,为什么说不清自己村庄的来历?
一辈辈血脉相连的生命延续了或许不止百年,村庄起始于何朝何代,最先将根深深扎进那片土地的祖先是谁,为何没有只言片语的记录?为什么村庄的历史注定被岁月湮灭是必然的宿命?我想去历史的故纸堆翻检,希望能侥幸找到有关村庄记忆的一鳞半爪,无奈这样的村庄实在太多太不起眼,应该曾经有过仕农工商各色人物,却没有一个能有幸进入史书的人;似乎村庄就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抛开宏大的二十四史和一些民间野史不说,连县志中都不曾留下零星半点语焉不详的记录。
对于一个家族而言,操作性最强最直接的办法是从陈旧发黄的家族史和个人史中去一探究竟,可是很多村庄世代也没有名门望族或达官显贵,一辈子只会在黄土地中摸爬滚打的乡亲,如山间荒草、土中蝼蚁,自生自灭,归于沉寂,普通或者卑微得连家谱都没有。
历史的汹涌大潮留给了那些浪尖的弄潮儿,如草芥般的诸多小人物只是大浪中的微沫,随波逐流,沉沉浮浮,只能被动地承受生活、命运的拨弄,裹挟于大时代的个人命运是那么微不足道。活着已属不易,哪还有精力期望遥不可及的未来呢!
百度词条中关于“村史”的解释是:“村史是以行政村(社区)为单位记述其发展演变情况的史志性文体。村史所要记载的内容有村名由来、地理环境、政治经济、文化教育、民风民俗、宗族姓氏、古今人物和大事记等。”每个村庄能够发展到今天,不管经历了怎样的艰难曲折,应该有它必然的原因,这就是历史。然而无数散落在山间水畔的大部分农村,在漫长的农耕文明进程中,传统与现代、历史和现实之间的隔膜和断裂,终究让村庄的记忆黯然失色,令后人无法谙熟它的历史踪影。
一个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存环境,但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环境。这句话是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村庄的根扎得越深,越会让人忍不住想探寻,无论它的历史有形与无形,纵使它已无迹可寻,仍然是村庄人的精神慰藉和灵魂归宿,是血脉中无法割舍的东西。
从文字记载中找不到村庄蒙尘的历史,那么有没有唤起村庄最直观印象的有形东西呢?比如古镇、老宅、宗祠、古树、旧戏台、古驿道……或许能提供一点相关概貌,让人从中推断出村庄零星的发展痕迹,侥幸摸到一条进入历史的狭窄通道,然而更多的村庄并不曾拥有这一切。祖辈父辈的记忆中就不曾有过高门大户的建筑,不曾设有家庙宗祠,只在逢年过节在家里厅堂上陈列一条上书“某门列祖列宗之牌位”的小木条,后人对着这个牌位潦草地祭奠一番,就算是对祖宗的敬意。
我的村庄也不是通商要道、集贸街市,就谈不上有古驿道、商旅马队的足迹。遍寻树木掩映的村庄,找不出一棵能称得上“老”的大树,生存不仅考验人性,也考验着一棵树的寿命。我曾去过安徽黄山脚下的黟县宏村,久久徘徊在高大恢弘的村子牌坊前,伫立于极具明清时期典型徽派建筑风格的汪氏大院中,联想到我那在山的褶皱里的村庄,那些毫不起眼的低矮瓦房,那一刻令我深深汗颜和感慨。乡亲们倾尽一家的全部心血修房建屋,可那些毫无特色的房舍不过二三十年就露出破败之相,哪里有供后人凭吊的古老建筑呢?
我也曾虔诚地祈求,希望能寻找到祖先们埋葬的地点,让我知道他们是沿着哪条蜿蜒起伏的道路或河流来到这里,将血脉延续至今,虽然我苦苦寻觅,但对祖先们百年之后魂归何处依旧不得而知。他们生于黄土又归于黄土,最终化为泥土,了无踪影。
忙忙碌碌的现实生活中,我们往往只顾低头朝前奔跑,却忘了回顾来时的路。或许祖先们也是如此,从不曾想过给后世留下点什么,所以让村庄的历史空白至今。
有人说,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书写者,那是一部有声音、有颜色、有血泪、有欢欣的鲜活故事。新时代大潮中的村庄一定会向前发展变化,但我们应该有意识地保存一些承载历史的东西,不要让村庄的记忆断裂,让一些优秀的传统失落,让历史的车轮扬起的烟尘蒙盖了村庄的面目。当青年成了老人、晚辈成了前辈,有一天他们也想追寻村庄历史的时候,不至于如我一样茫然。在高科技现代化的今天,这样的奢望应该不难实现,我们不缺留下村史的手段,而是缺少有见识的人去做。
今天,更多的人离开故土,将他乡当故乡,苦苦奋斗,努力活成让人尊重的样子,也获得了一种更为灵活的身份,但融在血液中的故乡情怀仍在,或许存留在我们的意识中,或许停留在无意识的深处。
就像台湾作家钟理和所说:“原乡人的血,必须流返原乡,才会停止沸腾!”未来村庄以及农民会走向何处,我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那就让村庄的后辈去回答吧,只希望能把村庄今天的历史尽可能的保存下来。
(图片拍摄于甘肃陇南市文县玉垒乡巴巴沟古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