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恒甫老师带着某种神秘的语气在电话里对我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不但可以在那里喝到正宗的咖啡，还能见到一位不一样的艺术家。”

我这个人可以经得起很多其他的诱惑，譬如名利的诱惑，就是经不起类似这般的诱惑。咖啡加艺术，对我更是充满无法抗拒的诱惑力。我立刻回复说：“能不能今天就去，就现在。”

恒甫老师秉承一贯的爽快，也马上回复说：“好”。并让我去他的艺术馆与他汇合。我恨不得快马加鞭直奔那个地方，就对恒甫老师说：“您把咖啡馆地址给我，我直接去那里。”随后我接到一个地址——老巴咖啡。

按着地址，半个小时后我就出现在了那里。位于宋庄艺术工厂区的11排。我看到院子外墙被漆成了紫蓝色，爬藤蔷薇沿着栏杆一路疯长，一扇可以看到院子的铁艺门上着锁，一条黄色的大狗正懒洋洋的趴在铁门下晒着太阳，连眼睛也不睁一下。都说，狗随主人，看来这家的主人估计也是这样的慢性子，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甚至满不在乎。

照说，这个时间点，咖啡店也该开门了，我心想。但是我也不在门外喊，而是兀自沿着这个房子转了一圈，发现顺着这个院子里面还有一个院子，满园都是绣球花。仿佛自己一不小心就误入了一个世外桃源。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恒甫原先让我从家中出发时给他打电话，我却只是给他发了一个留言，他竟然没有及时看到。如此他就算晚到了。我却正好趁了这时光四处溜达，并不着急。

待我转回到老巴咖啡馆门前，突然看到一个着黑色T恤的男人从里面打开了门，并问：“您是恒甫的朋友吗？”

我一边回答说：“是”，一边抬头打量着他。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脖子上挂着一个银饰与木头结合的烟斗，但是却不觉得他老，反而透露出一种遗世独立的精神特质与艺术气质，在不羁中又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儒雅。

他引我穿过院子，走进他的空间。室内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艺术品，有绘画作品，以及各种摆件，但是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那个如同我在西雅图见到的星巴克工厂店，一溜烟摆开的磨制咖啡的各种家什，以及背景墙上挂着的各种木板手绘，令我内心不由生起一阵小欢喜，就像一个孩子进入了一个有着各种玩具的游乐园。

他问我：“你可以喝土耳其咖啡吗？”我回答说可以。通常我多半喝美式咖啡，但是我想，既然他是做咖啡的专家，就一定要品尝一下他推荐的咖啡。他一边磨咖啡豆，一边对我解释道：“土耳其咖啡是一种采用原始煮法的咖啡, 虽然是土耳其咖啡，但用的可是埃塞俄比亚的咖啡豆，那里的咖啡豆是最好的，而且豆子都是我自己烘焙的。”

他将咖啡豆磨得很细，随后将咖啡粉放入一个小小的锅中开始烹煮，一直煮到沸腾为止。将火关掉后，他给我面前的小咖啡杯注入大半杯看起来十分浓烈的咖啡。我端起杯子，闭上眼睛，一股诱人的醇香扑鼻而来。

正在这时，恒甫老师推门进来。我来早是福，他来巧亦是福。平常恒甫老师不喝咖啡，但是这次在我的鼓动下，他也来了一杯。我们仨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闲聊着。

恒甫老师不断向我介绍着他的这位仁兄，一半欣赏，一半批判。欣赏他的艺术创作与作品，同时又批判他的创作态度。说他总是为自己的喜欢而创作，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只要自己喜欢，就可以埋头半个月时间去打磨一个小烟斗。只要自己不喜欢，无论别人出多少钱，他也是绝不会应承的。

说到烟斗，老巴就站起来，将我带到了一个橱柜前，如数家珍般地给我介绍他的那些宝贝。那一刻，觉得他就像个孩子。

恒甫老师大概是可惜他的才华被浪费，竟然浪费在这些小玩意上，要知道老巴原先是做空间设计的，但是因为他太有个性，凡是他设计的方案不允许别人改，如果别人要改，他情愿不干。他的这种偏执，让他渐渐失去了很多客户。当然，他自己也不愿委曲求全，从此就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自己喜欢做银饰，就专注地做银饰。一段时间后又喜欢烟斗了，就专注的做烟斗。后来因为喜欢咖啡，就把自己的空间做得如同咖啡工厂一般，从原材料的采购到烘焙到磨制，都自己亲手完成，但是却从不对外营业，只是招待自己的朋友。特别是他画的那些与咖啡有关的绘画作品，充满了令人愉悦而克制的遐想，仿佛从乳房中流出的不是咖啡，而是奶与蜜。还有以无比谦恭的方式递上的咖啡杯，似乎不仅仅是一杯咖啡，而更是生命的幸福与惬意。我甚至鼓动说，若是以此模式，做成全球连锁的艺术咖啡馆，那一定会是最受人迷恋的咖啡馆。

说到这里，他也开始自我检讨，说是自己太随性。但是没办法，就是这样的性格，改不过来，所以也成不了富翁，且常常要为钱着急。只要某个为着钱出现的难关过去了，他就又开始埋首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不由想笑，其实我也是这样的人。我想，在艺术圈中，不乏像我们这样的人。只是由于个人境界的不同，即使在相同的境况下，却能活出千百种活法来。像老巴这样的艺术家，虽然不算富有，却生活成了一个十足的富翁，在精神上不亏待自己，在物质上也总是能享受到常人所没有的，因为凡是他喜欢的，他都能亲自打磨出来，且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恒甫常为老巴惋惜，而我却默默替老巴庆幸，他终究活成了自己。如果因此所付出的代价在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那为何不去坚持呢？相比于那些在世俗意义上很成功的艺术家，没有孰好孰坏。若是能遵循自己的内心活出真实的自己，我以为，这便是好的。

沈思源

中国当代作家、艺术评论家、纪录片出品人、东西方艺术家协会副主席、源点思想库创始人。

擅长透过文字洞悉人性，通过写作直抵生命本质。著有《天国归来》《漂魂》《水里的圣经》《返思录》《梦醒记》《太阳之子》《安之书》《孤独之美》《天才女人》《我的爱》《二囡家书》《毛郠夫人》《走着走着就遇见了》《身心健康密码》《生命是一场喜悦的旅程》等多部长篇小说及各类文学作品。她一直坚守文以载道，将自己的思考和写作专注于探求宇宙的实相、人生的意义与生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