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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本深丨《灵魂的重量》3、4章(417)
2021年0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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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摄·总第1643期)
3、琴声
不久,周围十八个村子的情况便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各家各户的自留地都静悄悄地扩大了整整一倍,150株。总共300株。而且竟然还允许家家户户种菜养猪、养鸡养鸭。
对当地的农民们来说,这真是做梦都梦不来的好事。说不出的喜悦就像渗在纸上的水,无声地洇开了。以往阒寂如死的村子里到处是鸡鸭的欢叫声了,人们连咳嗽声也变得滋润了。田野上,地头间,荷锄挑担晃动来去的人影多了。甚至日落黄昏之后,还有不少的人影活动在自家的田地上,毫不吝啬地挥洒下滚滚的热汗。后来有一部电影的名字和主题歌叫做《希望的田野上》,其实,这名字用在这里似乎才更恰如其分。还有个革命现代京剧《龙江颂》里有一句台词:“一碗水也能救活几棵秧苗。”
快乐总是同音乐和歌唱相伴随的。村子里不但有了笑声,而且有了歌声,更有了美妙的二胡琴声。
悠扬的琴声是从林常平的住着的那间屋子的窗户里飘出来的。林队长下乡来的时候,背包上就架了一把二胡,招引得村里的孩子们跟在林常平屁股后面看稀罕。
天资美善,心有灵犀的桂玉很快就被林常平的琴声迷住了。
那琴声幽雅而舒畅,时而飞扬,时而迂缓,时而激越,时而低昂,犹如月光下的一波流水幽幽地轻泻,仿佛灵魂的独语,俨如娓娓诉说的深藏内心里的相思。
琴声飘出的窗前面长着一株密密蓬蓬的蔷薇花。
桂玉是听琴,更是从那琴声里听这个男人的心。
林常平最喜欢拉的是一支名曲《二泉映月》。这支曲子,他后来在高墙电网的福州监狱里也拉过,当穿着囚服的他动情地全身心投入地演奏这支曲子的时候,那凝神谛听的两千名犯人中竟传出此起彼伏的抽泣之声。自然,这是后来的事情了。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桂玉的心灵从来都像一条清澈的小溪流,她没想到这位外表粗犷、精力过人的男子汉,内心却像一泓月光下的清水,那么透明,灵动,一阵悠悠清风吹来,让人神清魂爽……
当时桂玉并不知道林常平更多的人生经历,不知道这位工作队长小时候的生活其实十分清苦,更不知道他是个地地道道的遗腹子,他尚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父亲出海去了,遇到风浪,一去再也没有回来。所以他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的面,桂玉不知道林常平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他那多病的母亲为了养活三个孩子,不得不支撑着病病歪歪的身子给人家浆洗衣服,做零活。为了减轻母亲的辛苦,他懂事的大哥八岁就开始帮人挑水、砍柴,每天赚几个铜钱来维持四个人的生计。而更不幸的是在林长平六岁那年,劳累过度的母亲竟然也撒手归西了。于是,他和二哥就只好由大哥艰辛地抚养了,兄弟三人从此相依为命。
桂玉不知道林常平一直蜷缩在大哥家那间用几根弯曲的椽子搭起的小小阁楼上,更不知道,过年过节的时候,饥肠辘辘的小常平曾偷吃过村街上邻居们晾晒出来的年糕和薯片。
有关于林常平的事,桂玉不知道的还有更多更多……
公社里的时光从那以后就过得很快了,听琴成了桂玉每天期盼的节目,一直要到林常平的琴声的尾音消失在浓浓的晚霭里,玉兔东升,兴犹未尽的桂玉才会踏着如水的月光回到母亲那里去。
听着林常平的琴声,桂玉无论做什么事,心里都很滋润、熨贴。当然,林常平的琴声也不是每天都响起,如果有几天,那蔷薇花盛开的窗户里没有飘出悠扬的琴声,桂玉就会忽然觉得茫然若有所失……
4、屁股
住乡的那些日子里,闲不住的林队长常常会到地里转悠转悠。主要是看看各家的自留地,同村民们长长短短聊聊家常,嘘寒问暖。看样子,他的兴致也一天比一天高了。而众人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工作队长也越来越有了一种稔熟的亲切感,他们开始关注有关于林常平的一切,议论他的外表,议论他的为人,议论他做事的风格,甚至议论到他的屁股。
“哎哎哎,你们知不知道,林队长的屁股上是一大块黑的!”
“林队长的屁股?”
“哈哈哈!林队长的屁股你怎么也知道得清楚啊?”
“就是!听我家男人说的。他同林队长一起洗澡,看得清爽哩。”
女人们的议论真的是有根有据的,林常平的屁股上的确有一大片黑色的、永褪不去的伤痕,那是被烧糊了的痕迹。
在文化大革命中,林常平曾经是个在霞浦县轰动八方、红极一时的人物,小小年纪的他居然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而他的父辈们中不少人却至今还没走出小小的霞浦一步。他林常平甚至还神气十足地迈进过北京那座巍峨堂皇的人民大会堂,受到过周总理的接见,他也同身边那群狂热无比的年轻人一起,从半夜时分便早早聚集在拥挤的天安门广场上,等待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切接见,如同聚集在泰山顶上等待喷薄日出的壮丽景象一样。而当毛泽东的身影出现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时候,身高本来就不占优势的他不得不从满地的尿渍里一蹦一蹦地跳起脚来,却差点被挤倒在无数双脚下,因为见不着伟大领袖的尊容,急得他放声嚎啕大哭。
林常平步入政治舞台挥斥方遒的年龄,恰同毛泽东在橘子洲头独立寒秋的年龄。所不同的只是,被当作敌对对象的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找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敌人。却是一直在同一个庞大的假设敌的影子在对峙、在肉搏。最后却又实实在在地演变成了一场鲜血淋漓的游戏。
风光了一场之后的他,自然成了对立派恨之入骨的角色,他第一次罹难,差点被愤怒的对立派给活埋。黄土都埋到了他的胸脯,浑身的血液都聚集到了头顶,眼珠都要爆出眼眶了,所幸他命该大难不死,在要命三关的当口,营救他的人赶到了,演出了一幕千钧一发、惊心动魄的劫杀场……
不幸的是,没过多久,他便再一次被充满仇恨的对立派活捉生擒了。
那天是一个狂风暴雨的日子。从福州潜回的林常平,本打算避开霞浦县城那个是非之地,绕道从乡间小路悄悄地潜回故乡去,探看那终日为他提心吊胆的大哥大嫂。然而很不幸,他在半路上就被人认出了,并且立即被当场拿下。捉拿他的那几个人的面孔都是普通常见的那种老实巴脚的海边渔民的黢黑面孔,一个个营养不良,却又坦直刚毅,嫉恶如仇。
拿这反动家伙怎么办?
当然是立即报告上面的指挥部。
手摇电话在狂风暴雨中大声疾呼了半天,最后获得的指令是立即送往上面的指挥部。
送到指挥部去!
运送的方法很有些特别,渔民自有渔民的方式,他被他们装进麻袋里,将麻袋用两根竹竿挟着,固定在渔船尾部,浸泡在海水里,只有脑袋露出水面,这样他就既不可能逃逸,也不致于窒息。那种情形酷似一头被贩运的猪仔。
他被那艘风浪里的渔船送到了所谓的指挥部。于是,那接下来的一天便成了撒旦的地狱。
他同渣滓洞当年那群革命先烈们一样,尝了老虎凳的滋味,灌辣椒水的滋味,十指连心钉竹签的滋味,除此之外,还享受了一道先烈们没享受过的特殊待遇——他被那一帮被仇恨扭曲了面孔的男人架在通红的炉火上反复烘烤,随着一股股冒起的轻烟,屋子里便散开一股浓烈扑鼻的焦糊味,他的屁股成了一道地道的朝鲜烤肉。
他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昏死过去了。
终于,人性深处乐于虐待同类的那种邪恶狂热也过了高潮,渐至于重复和乏味。那几个折腾他的人全都筋酥骨软地累瘫了,一个个眼皮发沉,饥饿的肚子里也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他们才想起在残害同类的同时,也必须去维持自己的生命。
被折腾的他奄奄一息,蜷缩在一堆破渔网上,像一只被指头弹落的小小昆虫,只静静等待死神的降临……
屋外海风鼓荡,开着的窗户被海风吹得噼啪乱响。未来几天恐怕会有灾难性的飓风狂浪,所有的渔船必须驶回港湾里来避风。
而此时,只有一盏25瓦的灯泡子孤独地照着他孑然一身的影子。
一切都幸亏了奉命通宵看守着他的那位老汉,这是一位善良的老渔民,从外表几乎看不出老人的确切年纪,而从老人满脸那渔网似的皱纹里却明白地漾出悲天悯人的善良。
老渔民扳过林常平那几乎僵直的身子,担心地观察了他好几回,又急惶惶出来进去了好几趟,最后脚步匆匆地用一只黑黝黝的粗皮大碗端进来一碗什么东西,附在他耳边轻声呼唤他、催促他把那碗东西喝下去。
这是什么?漾动着的浑黄的液体,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臊味。
是人尿。
老人掏出一个纸包,纸包里包着一大把白糖,他把白糖撒进碗里,用根树枝搅动了搅动,催促说:“快喝下去,你一定得把它喝下去,不然你就没命了啊!”
他的目光迎着老人的目光,老渔民的目光慈祥,悲悯。像大海上的渔火。
“孩子啊,只有这个办法啊,不然你会死掉的,快喝下去。”老人的目光透露出人性深处的怜悯,怜悯,善意,人类许多伟大的情感都是由此而发生的。
正因为这一碗不同寻常的尿水,林常平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老渔民颤巍巍地搬动林常平的手脚,让他必须活动活动,手脚才不会残废了。
他流着泪照老人的吩咐做了。
老人感叹:“造孽啊,你看你小小年纪,得赶紧趁着天黑逃一条命吧。天一亮就是想跑也跑不脱了。”
可怎么逃呢?他连路都没法走,身子已没有办法行走挪动了。
“这会子他们都睡觉去了,等他们醒来一定是不会饶过你的!眼下也只有先躲到到我家里去,等避过这阵子风头再说别的了。性命要紧啊。”
村道上死寂无人,只有凄惶的月色,也很是迷离,老人几乎是背着他,趁着夜色,踩着坑坑洼洼的青石板村路潜行,他能清楚地听见老人吃力的喘息声。七拐八弯,终于来到街巷旮旯处一座低矮破旧的农舍,石头垒起的墙面上布满了黑不乎乎的海蛎子的碎壳。这便是老人的家,老渔民将林常平掩藏在一堆红薯秧子里。那情形就像当年白区的老百姓掩藏一个负伤的红军战士一样……
当狂潮扫荡过去之后,一切又似复归于平静,当林常平重回到那个小小的故乡渔村的时候,他的形容极其狼狈,屁股上的烧伤还在化脓,两腿的瘢痕还在流血,他不得不拄着一根噼啪作响的破竹竿,形单影只,一路蹒跚走过坑凹不平的青石条村街的时候,连蹀躞在村道上的土狗都要朝他起劲地吠叫一阵。村街两旁投向他的目光则都好似注视着一个年轻的怪物……
他又悄无声息地蜷缩回到大哥家那间狭窄的四面透风的小阁楼上去了,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小窝里默默地舔自己的伤口,他浑身一直在发着低烧,尤其在晚间的时候,尖锐的疼痛感直钻心,四肢都无处安放,浑身更没有一处安逸,他感受着从来也没有体验过的绝对的孤独。
那年他17岁。
想来也真是可悲。文化大革命狂热的浪潮将他卷入了排天而来的大风大浪中,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居然要以弄潮儿自居。怀着一颗誓死捍卫的虔诚之心,加入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队伍,他满以为自己是在参加一场使红色江山永不变色的圣战,却不料扮演了一个小小不然的滑稽角色。小小年纪便一度八闽扬名的他,此刻要受领的是无休无止的批斗,接着便是被抄家,尔后就被戴高帽子游街示众。
1967年3月10日下午——这个日子他记得非常清楚。这天,他被押着游街、批斗,直到日落西山,宿鸟归林,疲惫不堪的他才像一只口袋从汽车上滚落下来,交回纸糊的高帽子以及胸前那块墨色淋漓地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林常平”的大木牌子,然后就独自一人借着苍茫夜幕的遮掩,蹀躞到单位里被洗劫一空的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寒风飕飕从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他心里充满了痛苦与悲哀,真想对着全世界嚎啕哭诉一番,然而干枯的眼窝里竟没有一滴湿润的泪水。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他体味着一个被开除出革命群众队伍的坏分子的痛苦,他不理解自己如何就成了一个反革命分子,一阵阵雨声像是敲打在他心里,结成了一层看不见的厚冰。他想到明天,明天会是属于他林常平的吗?那蓝色的天空,辽阔的大地,喧嚣的街道,拥挤的人群,哪里还会有他林常平的一席之地吗?他还能在大街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行走吗?明天……他简直不敢想下去了。为什么他相识的那么多人都不来看他呢,甚至他的目光投射向他们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却都躲闪到一边去了?此刻他们都在哪儿?都在干什么?朋友和友情,平时也许体会不到可贵,然而眼下,当他陷入孤单的泥沼,遭受到难以忍受的委屈的时候,才蓦然感到若是此刻有个朋友在身边该是多么好啊,只需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甚至是一缕同情的目光,他心里就可以支撑起自己的世界……
在经历过这个春夜的痛苦和孤独之后,林常平的目光就渐渐地变冷了。
批斗,游街,成了每天的节目。他那天性善良的大哥挤在台下的人群里,眼巴巴看着可怜的弟弟受难,那帮人粗暴地将一块用铁丝拴着的一百多斤的石条挂在林常平的脖子上,不到一个时辰,林常平的脖子已被铁丝勒得鲜血淋漓,见此情形,大哥心疼得哇哇大哭,再也忍不住了,抖抖索索地爬上台去,索性同可怜的弟弟一起挂了石条陪斗受罪……
梦醒时分已经天明,青春已逝,都说青春是美好的,但他们这一代共和国的同龄人的青春,却是在你整我,我整你,无休无止的争斗之中消磨殆尽,转眼之间,青春已老,虚掷荒原,令人寒心!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李本深,1951年生,山西文水武良村人。国家一级作家,前兰州军区政治部创作室创作员,先后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第一期,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院暨鲁迅文学院研究生班。现为德商汇山西联盟名誉主席,书画院院长,八福康集团书画院名誉院长,数十年舞文与弄墨并重,著作有长篇小说《桃花尖》、《疯狂的月亮》、《敦煌之棺》、《灵魂的重量》等多部,小说集《昨夜琴声昨夜人》、《西部寓言》《我的汗血马》等,他编剧的22集电视连续剧《铁色高原》曾在央视一套黄金时间热播。电影《甘南情歌》、《香香闹油坊》、《我是花下肥泥巴》、《月圆凉州》等均公映并在央视6台播放,他的小说《丰碑》被选入人教版小学五年级课本。李本深酷爱书法,至无书名而不慕虚华,沉溺翰墨而绝少交游,嗜墨如命且敬惜字纸。自号十八翁,云外庐主人。
编辑推送: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