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回到月亮河。总是隔几天就要回到这里，其实并没有人在等我。不不不，这么说是不对的，我知道有一个我在等我。另一个我，等着我回来，等着与我会合。每当我推开门，我知道她已经等我很久。这个她，或许也可以称之为“祂”，是一个更高的神性的存在。

有一天，我与一位文学系的博导说到写作的事情，我很少与人谈写作，因为我觉得关于写作这件事，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去写，而不是去谈。它不是无法被谈论，而是相比谈论，直接去写会有更深刻的体会。他对我说，自有文学以来，写作一直是一门手艺活，一门技术活，他不相信有一种可以谓之“神性”的写作。我坚持说：“有的。”随后他反问：“难道你会是第一个吗？”我说：“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我之前有，在我之后还会有。只是你意识不到，你不认为有一种写作可以称之为神性的写作。但或许，在你未来的授课中，你可以加上这么一节，更多的来听听学生们怎么说。”

后来我们没有继续往下交流，在当今文坛，他堪称权威。不是我不敢于向权威挑战，我之所以突然沉默了，是因为他突然沉默了，我感受到他虽然表面不承认，但是内在却开始某种思索，他觉得我不再是十五年前他刚刚见到我的样子。的确，我不再像那时那样，以近乎崇拜的眼神仰视着他。他依然值得尊敬，但是某种程度上，他没有比那时进步很多。就像他一直在给学生们传授的课程，多少年来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此刻坐在窗前，想到那次交谈，我们有时无法完全地了解一个人。即使我们认识十五年了，他依然对我所知甚少。而我呢？我不敢说我对他完全是了解的。至少，我不知道他确切地在想些什么。即使透过他的作品，我依然无法知道。因为他将写作当做一门手艺，我无法将手艺与一个人的灵魂完全的等同起来。但毫无疑问，他是善良的。因为他的作品里，没有邪恶的东西。

中午江南来找我。与我交流最近的工作进展。我看到他走进餐厅时满头大汗，鼻子上有一块红肿的结痂，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上火了。我说不要那么赶。虽然事情很多，但是一件一件来。无论多忙，给自己留出独处与喝茶的时间。我还说，工作上的一些交流，不一定每次都要见面聊，其实在电话里也可以，这样就不用大热天的赶来赶去。虽然开车，但是北京的路况，几十公里的路程常常一开就是一两小时，其实怪累人的。但是我补充了一句：“除非你想要见我，那就另当别论。”

江南毫不避讳地回答道：“是的，我想要见您。隔几天见沈先生一次，我心里就觉得踏实。”

我不觉得江南这种想法奇怪。我知道是他在迁就我，最近很多事情都在进展中，我却很少去办公室，于是他只能迁就着以我的方便，我在哪里，他就到哪里来找我。我回到月亮河，他就到月亮河找我。我到亚运村，他就到亚运村找我。好在与我的见面，总是最放松的。这大概就像我为什么隔几天就要回一趟月亮河的缘故。对于我而言，是某个地方让我放松。而对于江南，可能是某个人让他觉得放松。

我搬到郊外，是为了可以回避掉很多不必要的应酬与不必要的人，但是真正在意我的或者真正关系交好的，无论我住得多远都会来找我。譬如江南，譬如振渊。我上午十点半回到月亮河，十一点半江南到，我请江南吃了午饭。下午四点振渊也来了我这里，我们一起喝了茶，又去了装裱的地方，又结伴到一个艺术区。那种无论你住得多远都会来找你的，是可以相伴走过一生的事业伙伴或知己好友。

2023年9月7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