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路上行人稀少。一早用半个小时，就穿越大半个北京城，从城里回到郊外。写完文章后，迎着还不错的春光，去河边散步。散步的途中，分别给萧山的养母与绍兴的母亲打电话。这个节日，有人踏青，也有人在纪念自己逝去的亲人。相比于不少同龄人，我是幸运的，因为我亲生的父母还在。还可以经常的与二老通通话。

唯一遗憾的是，养父在我还未满二十时就离世了。然而因为家中的信仰，大家一致认定他已经去了天堂。所以清明节，在他们是从来不过的，他们只过礼拜天，除了礼拜天要全心全意地奉献给那位至高者，其余都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过。

电话中，与养母絮絮叨叨地聊着，自从我告诉她，我认养了一个孩子，她每次一接通电话就问孩子的事，问孩子好不好，告诉我不要让孩子冻着、饿着，各种嘱咐，似乎要把小时候没有对我说过的话都对我的孩子说一遍。还一次又一次地问，什么时候带着孩子回去？她红包都准备好了。她过一会就问一次，孩子多大了？会走路了吗？同样的问题，我耐心地回答了她五次。我隐约意识到，她已经得了很多老年人都会得的健忘症。我没有任何不耐烦，如果她问十次，我愿意回答十次，每一次都像她第一次问那样回答她。她听得高兴，我也答得高兴。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老。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不会老的，似乎白发与我无关，皱纹与我无关，所有衰老都与我无关，甚至死亡也与我无关。但是这两年，我身上出现的某些症状令我不得不正视现实，意识到每个人都会老，我也不能幸免于此。我开始更加的崇敬老人，觉得一个人能活到一百岁简直是一件伟大的事情，能活过九十就十分的了不起，活过八十算得上是高寿，活过七十也算是赚了。我想想，自己距离八十还有几十年。如今看书不如先前那么轻松了，看得久了，眼睛就觉得累。啊，我真是钦佩一百岁了还能写书的女性，譬如杨绛先生，譬如叶曼先生。我希望自己活得和她们一样。

放下养母的电话，又给生母打了电话。两位母亲完全是两种信仰两种性格。生母思路清晰，告诉我上午全家都去给奶奶上水果了。我问为什么不给爷爷扫墓？母亲回答说：“不在同一座山上。”我忽然想起来，爷爷下葬的那座山如今已经被炸得差不多了。我发誓自己百年以后不要坟墓，我要浩瀚的星空，或者辽阔的大海，我愿意将自己最后的灰烬归于宇宙虚空。

随后又跟母亲聊了一些话题，就挂了电话。不知为何，相比生母的干脆利落，我甚至开始喜欢起养母的反反复复唠唠叨叨来。仿佛在这个时候，我才感受到一位母亲的慈爱。养母今天又在电话里对我说：“小时候我对你不好，让你受了很多苦，现在我想对你的孩子好些。我为你有个小孩感到高兴。我天天一想起来就笑。”

下午四点，江南来接我，一起去了恒甫艺术馆。他和我说起他近来的一些忧虑，我对他说：“放轻松些，人生最终其实都是要放下的。我们所遇见的一切，就是教会我们一点一点去放下。所以不要舍不得那块土地，有一天不要说一块地，就是整个地球我们都要放下。土地也有它不同的使命。如今这块土地已经完成对我们的使命，它或许有新的使命要完成。”

他说：“我对那块土地有感情。因为爱，所以舍不得。这就是爱的代价。”

我沉默了。是啊，爱，可其实土地一直在那里，它不会跑到任何别的地方去。但是因为爱，我们希望它是属于自己的，在自己的名下，可以供自己随意的出入，任意的使用。就像我们爱一个人。我觉得最好的爱，就是放生。而有人觉得，最好的爱，就是你永远属于我。当然，我是理解江南的，也懂得他的爱，他是一个重情的人。不像我，离开一个人，不会回头。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爱。只是，有时，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或许，结束，也意味着新的开始。

恒甫艺术馆的大厅放着一架比较古老的钢琴，我在那架钢琴前坐了下来，随意弹了一曲。江南站在一边看着，我笑笑说：“弹的只是心情。”他说：“您随意弹一下，我感受到的都是轻松愉悦。我要是能像您这样就好了！”我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请他弹一曲。他是真的会弹琴的，不像我，纯粹是自己随意即兴地乱弹。弹完一曲，他站起来，连说自己弹得不好，因为心很乱。江南总是很谦虚，我觉得他弹得比我好，只是可以更放松一些。就像对待我们的人生。

2023年4月5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