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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本深丨《灵魂的重量》5、6章(418)
2021年0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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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摄·总第1644期)
5、破庙
后来的某一天,桂玉跟着林常平一同去了一趟林常平曾经插过队的那个老村,跟着他去怀旧。心潮起伏的林常平在老村村头的一座小小的破庙旁边徜徉了许久,仿佛嘴巴里还低声吟哦了些什么。
林常平告诉桂玉说,他曾经在那座破庙里度过了四年的青春岁月。
“上山下乡”这个词,当代的年轻人或许只能看懂字面上的意思,却不懂得其真正的含义。在文化大革命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所谓上山下乡,曾经是一场规模浩大的运动。当时,中国大约几千万青年学生随着伟大领袖一声号令,被全部驱赶到了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所谓再教育。而随后的十年,几乎是中国教育事业完全断档、空白的十年。
林常平的情况同那几千万青年学生还有些不一样,他当时是从县委端茶倒水的一名小通信员被调到一个叫下浒的镇子上的供销社工作的一名小职工,紧接着,文化大革命的狂潮就卷来了,无数的青年以冲天的热情参加了保卫红色领袖的红卫兵。而林常平又以他出色的组织能力和不可遏止的政治激情,一跃而冲上了浪尖峰巅,一夜之间声名大振于整个霞浦乃至八闽大地。于是乎,他便成了对立一派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拔之除之而后快。俗话说,水无常势,兵无常形,对立派占着人数之众多,渐成压倒优势。于是,小小年纪的林常平不得不颠沛流离,开始了像孙中山等先驱者一样的政治流浪生涯。所不同的是,孙中山最终成了中华民国的临时大总统,而林常平的屁股却最终被莫名的仇恨火焰给烤焦了。
林常平随之而来的命运便是可想而知的了,他被憎恨他的那些人打包处理,稀里糊涂地同那些知识青年们一起,上山下乡,在大海边的那个老村庄里落户了,那座小小的破庙便成了他的栖身之地,而且一住就是四年。
破庙里的青春岁月由此开始,年纪轻轻却已是遍体鳞伤的他,内心里早已是一片荒芜。即使是从外表上看,他也比同年龄的那一帮知青男女要成熟得多。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封闭自己,只有发愤读书,读一切可以寻找到手头的书籍,他就像是一片久旱的土地,求知的欲望如饥似渴。自己制作的小小的煤油灯成了漫漫长夜里的伙伴,他同那帮知青的遭遇大不一样,他林常平从小学就辍学在家了,所以,那帮知青在他面前显示出的优越感应属自然而然,因为他们是城里人,城里人一贯是比乡里人要优越许多的,只要有一个城市户口,便可以得到许多优先。
但林常平恰恰天生又是个不信邪的人,他只信奉天生我才必有用,只信奉孟子的格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林常平的人生哲学里有两句常说的话:“人可以默默而生,却不可以默默而死。”
在这群知青里,他是个扎眼的异类。
住在破庙里的两个女生见这个显然比他们成熟的男子竟是那么诚实而又任劳任怨,于是都向他绽开了笑脸,叫他帮她们做这样事、做那样事。起初他以为她们是对他真心的好,渐渐地,他的感觉便有些扭曲了,最终发觉,她们只不过是在利用他的诚实和善良,其实只想着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为了达到了她们回城、招工、上学的目的而毫不顾惜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林常平就生出一种受骗和被欺弄的感觉,心里充满了愤怒,但表面上却丝毫也不希得跟她们计较理论;她们过眼烟云般的闪过,只起到了一个消极的作用,那就是更加冻结了他对不可思议的人生那点儿残存的热情……
早在林常平小学毕业的时候,他本已经考取了县城的中学,并且成绩名列前茅。然而最终,他还是把自己上中学的名额让给了班里一个总是喜欢笑的女生,那女生因为家庭成份不好而差点上不了中学,这件事不全是林常平的高风亮节,也不尽然是他心甘情愿地为那个女生做出牺牲,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赡养他的兄嫂穷得实在没能力供他继续上中学了,大哥送二哥上中学,毕业后参加工作,才读了三年书,赶上了自然灾害。肚子饿,辍学去挖野菜、挖地瓜充饥……
尽管当时哥嫂全力反对他辍学,小小年纪的林常平还是决定辍学,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命运做出决定。果断而决绝,就像他后来为自己的命运做出无数次决定的情形一样。
那个长着两只可爱的酒窝的女生心里自然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他和她甚至有过几次颇为暧昧、看似甜蜜的约会,也曾一度让林常平满怀美好的憧憬,仿佛觉得这笃定是纯洁的爱情了,然而后来的事实却证明他的自我感觉是错误的。时光飞逝,6年之后,当林常平驰骋商场,利用市场杠杆那只看不见的手,把整个霞浦搅动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两人又一次在停满货船的码头上相见了,那天,港湾里所有的货船上装满了林常平调来的货——美味的蘑菇罐头和安哥拉长毛兔的兔毛,他正在为仓储空间的不足而大光其火。那爱笑的女生见到叱诧风云的林常平,已非当年那个衣不蔽体的穷小子,心里自是后悔至极,看样子似乎还想与他重续旧情,但林常平的目光却缓缓转向了烟波浩淼的大海,他嘴上虽没有一句刻薄的话语,心里却早已经波澜不惊了……
6、孤独
破庙里的日子越来越孤独。尤其是在蚊子成群的长夜里。
林常平对抗孤独的办法就是拚命地学习,争分夺秒强化自己。他永远是个闲不住的人,又是个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的人,更是个聪明透顶的人,无论什么活计,他只要从旁看一眼,转身就会捣鼓得像模像样。
天生我才必有用,只有豪情万丈才是自在人生。然而这豪情却不是生活本身给予他的,而是一个不屈服者憋在心里的那股誓同命运抗衡的豪情,就像自燃于地层里的火。在逆境中,他的精神始终高扬于浮尘之上,虽身居卑微,却睥睨一世。
他学书法,欧颜柳赵的字帖一字儿排开,学音乐,二胡、月琴、笛子无所不通,弄绘画,西洋油画,中国水墨,哪样都想染指,修理柴油机,驾驶拖拉机,上房立木,油漆匠,什么东西似乎都难不倒他。他要像越王勾践那样卧薪尝胆。
那个时候,他身边几乎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他是一个孤独的奋斗着,酷似一位荷戟独彷徨的武士。只有那魅力无穷的大海是他的伙伴,常常在郁闷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林常平解脱郁闷的办法只有一个:纵身一跃,跳入大海,然后搏击游泳,游啊游,一直游到筋疲力尽,便像一片秋叶漂浮于海面上。有一次,他甚至在明晃晃的月光底下游到了很远很远的一座小岛,那是个只有一个排的海军部队驻守的小岛,林常平被驻守小岛的战士当成台湾派过来的水鬼而活捉。在虚惊一场之后,兵头儿拍打着林常平黝黑结实的肩膀,发出由衷的感叹:小伙子,就凭你这绝好的水性,去当兵吧,你一定能当个好兵!
林常平是一直向往着去当一名解放军战士的,他也去踊跃报名应征过。临到验兵那天前夜,他激动得一宿没睡成觉,天刚蒙蒙亮便一骨碌爬起来,跑步三十里,救火似的赶到了验兵的地方,一查体,血压高,要不高才怪哩。于是在急忙中,他想办法求附近一位好心的老奶奶帮忙,用青菜压汁,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瓢,赶紧再去验时,血压竟又低了。自然也就遗憾地同当兵的机会失之交臂了。
还有一次,也是在这样一个朗朗的月夜里,林常平在搏击大海的时候,遇上了村里几个海上捕捞的渔民,他和他们一起从海里意外地打捞起来一包花花绿绿的东西。那东西是从台湾那面的“敌占岛”上飘过来的。应该算是台湾国民党争取大陆民众的“统战”手段。一大包花花绿绿的东西,有宣传品,也有些能在生活里派上用场的日用品,比如毛巾,比如香皂,比如牙膏?且慢,那是牙膏吗?是牙膏的形状,但那物件上却豁然地印着一个女人在抚摸丰硕乳房的图标。
第二天,大队长的妻子的嘴巴就肿成了肉喇叭
于是,本来不大的一件事演变成了一场偌大的政治风波。林常平和那几个海上捕捞的渔民被关押起来,审问是连夜的。
当初是谁发现的?
林常平。
是谁打捞起来的?
林常平和我们。
你们谁动过这些反动的东西?
没有,谁也没动过。林常平当时就对我们几个说,这是严肃的政治问题,这东西谁也动不得,我们得原封不动地上交到大队部去,交给干部,看上面如何处理了。
东西的的确确是交到大队部去了,是林常平和那几个渔民一同亲手交给了大队书记和大队长他们几个人的。几个干部当场开包查验,那些日用品里其中就有一管形状像牙膏的物件,上面印着一个女人抚摸自己丰硕乳房的小图,以为是牙膏,随后大队书记便将此物据为己有,拿回家去孝敬老婆,于是乎,大队长的老婆的嘴巴在一夜之间竟肿成了丑陋的肉喇叭。
那不是牙膏,而是丰乳膏。
就因为这件事,林常平被莫名其妙地关押在大队部整整三天。其实这事原本应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问题是大队长的老婆的嘴巴肿成了肉喇叭。大队长在恼羞成怒之后,总得拿个人来出出气,消消火,而住在那座小小的破庙里的林常平偏偏又是没有任何背景的,属于本村的土族“外人”,拿他来出出气也就成顺理成章的事了。
由此事引伸开去,林常平后来得出一条结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只是一般的说法,但凡轮到他林常平的头上的事情,情况就可能会不可理喻一些;凡是在别人那里八成不会是祸的情况下,对他林常平而言,则一定会是祸。正如其后他那浑浑沌沌整整二十年的牢狱生活就像是一个长长的、醒不来的梦一样……
一线生机出现在住在破庙里的林常平面前——终于有机会去做一个工农兵大学生,走出霞浦去,借此改变自己的命运。
犹如夜航的人见到远方隐隐约约闪烁的灯塔,林常平动员起自己全部的力量开始努力冲击。他有足够的智慧和毅力,而命运对他的回报也是最优秀的成绩。他当时兴奋得连背包都打起了,准备雄心勃勃地踏上人生新的旅途,然而一夜之间,剧情竟来了个大逆转,最终的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跑在最前面的林常平竟然被一只黑手悄悄地淘汰出局了。一个公社头头将自己姘头的儿子移花接木,公然顶替了林常平的名额。
当林常平得知了事情的全部龌龊真相之后,他的愤怒便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了。他怒火万丈,一气之下,怀揣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去找那个罪孽的领导算帐,冲动的一闪念便是要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那造孽的领导因为心里有鬼,自然十分的警觉,见势不妙,慌忙躲藏起来,这才避过了一场血光之灾。如今说来,也幸好是如此,否则,林常平的历史也将就此完结了。也就没有后来许多精彩的故事了。
不久之后,那座破庙里便只剩下林常平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其他的知识青年们都以各种方式返回县城里去了,或招工,或上学,或者以别的关系,别的什么理由,总之都回去了,林常平则因为属于另类,所以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他必须再在那座破庙里住下去,修身养性,卧薪尝胆,以求东山再起。上有天,下有地,他就不相信他林常平没有一飞冲天的那一天!
在苦熬、等待了一年之后,老天爷才小小地开了一眼,恢复了林常平作为供销社一名小职工的工作。
古佛青灯。在破庙里后来那种形单影只的岁月中,林常平最大的难题就是想办法解决自己食不果腹的窘境。那些乡间病死了的鸡鸭,老百姓是万万不吃的,常常弃之野外,于是就成了野狗们争抢的食物,林常平常常同野狗们争夺那些病死的瘟鸡死鸭子。然后架起火来,高温消毒,还精心地配入各种佐料,居然也吃得有滋有味,而且似乎从来也没有闹过肚子。
他成了一个百毒不侵的人。
活人不能叫尿憋死。
林常平的人生词典中有两个大大的字:突围。
他总是从逆境中突围,突出重重围困,杀出一条人生的血路来。而一个人只有在这种随时激活的状态下,才会一次次增加自己灵魂的重量。
他开始背着画箱走村串镇,这个行当他早就干得得心应手、炉火纯青了。更早的时候,他就开始四处去画毛主席像了,全国到处一片红海洋的狂潮时期,满墙书写红色的大标语更是他的绝活,他拖着屁股上的溃烂的创伤,找不到立锥之地,连户口也被莫名其妙地注销了,一时竟然成了个黑人黑户,被公家以无业流民拘留的时候,他就用这样的特殊技能在拘留所里换一口饭吃。从拘留所里一出来,他又扩展了自己生意的领域,去给人家画棺材,那更是一样描龙画凤的精细营生,他干这样活儿干得特有艺术性,人们不知道他的尊姓大名,但都知道那个“画棺材的小伙子”。
看似卑下的劳作,却换来了基本的温饱。
当桂玉得知了林常平的这些经历之后,不由得暗自感慨:想不到小小一座破庙,竟是一条真正的男子汉的精神发祥地呢。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李本深,1951年生,山西文水武良村人。国家一级作家,前兰州军区政治部创作室创作员,先后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第一期,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院暨鲁迅文学院研究生班。现为德商汇山西联盟名誉主席,书画院院长,八福康集团书画院名誉院长,数十年舞文与弄墨并重,著作有长篇小说《桃花尖》、《疯狂的月亮》、《敦煌之棺》、《灵魂的重量》等多部,小说集《昨夜琴声昨夜人》、《西部寓言》《我的汗血马》等,他编剧的22集电视连续剧《铁色高原》曾在央视一套黄金时间热播。电影《甘南情歌》、《香香闹油坊》、《我是花下肥泥巴》、《月圆凉州》等均公映并在央视6台播放,他的小说《丰碑》被选入人教版小学五年级课本。李本深酷爱书法,至无书名而不慕虚华,沉溺翰墨而绝少交游,嗜墨如命且敬惜字纸。自号十八翁,云外庐主人。
编辑推送:小鱼儿